商王雍己的案几永远是座小战场:龟甲裂纹拓片压着方国贡赋骨简,青铜小刀在两者间划出细碎声响。这年孟秋,洹水的风卷着芦苇絮扑进玄鸟宫,他正用刀尖挑开一片龟甲拓片,昨夜大巫祝占卜的裂纹像条吞了箭的蛇,蜷在泛黄的麻布上,看得人指尖发紧。
“陛下,东夷使者在殿外跪足三个时辰了。”内侍捧着漆盘进来,盘里鸮肉烤得油亮,油脂顺着盘沿滴在石阶上,引来几只大胆的麻雀。
雍己头也没抬,刀尖在“蛇眼”处戳出个小洞:“让他跪着。去年欠的青铜能铸十把耒耜,如今倒来求谷种?”他把拓片往内侍眼前一送,“你看这纹路,像不像东夷人弓上的缠绳?缠得再紧,射不出粮食来也是白搭。”
内侍刚要附和“陛下圣明”,却见雍己抓起鸮肉往嘴里塞,油汁溅在拓片上,晕开的黄渍恰好盖住了蛇的七寸。“陛下,这是大巫祝用牲血拓的……”
“再拓一张便是。”雍己舔掉嘴角的油星,“神若真要示警,该托梦告诉我哪片芦苇荡里鱼多了。你让庖厨学做夷方烤鱼,紫苏叶包着烤的那种,昨儿个听降兵说能去腥。”
后宫的铜鼎正咕嘟作响,王后站在廊下看女奴晒麻布,眉头比案几上的龟甲裂纹还拧。“阿月,”她扯了扯麻布上的线头,“去瞧瞧陛下又在折腾什么,方才听内侍说,他要把祭祀的白黍酿成夷方那种果酒。你说他就不怕大巫祝的胡子气得竖起来?”
阿月抿嘴笑:“王后放心,陛下定有分寸。前儿个还说,要让女御们学织夷方的花纹,说那样的麻布做衣裳轻便。”
刚转过前殿回廊,就见雍己举着片生鱼片,往大巫祝鼻子底下送:“尝尝?洹水新捞的鲻鱼,蘸梅子酱比煮着吃鲜。您老整天闻龟甲的焦糊味,也该换换口味。”
大巫祝的白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苇絮,手里的龟甲“哐当”砸在青铜俎上:“陛下!明日便是秋分祭,您竟在神殿生食鱼腥!祖宗的规矩都让您抛到洹水里去了!”
“祭牲选好了吗?”雍己把鱼片丢进嘴里,含糊不清地问,“就选那只偷啃太庙黍苗的羊,瞧它肥得,定是想替神尝鲜。”他捡起龟甲用袖子擦了擦,“这甲片边缘多齐整,改个护心镜给亲卫用,比供着实用。总不能让战士们光着膀子挡吧?”
大巫祝捂着心口首喘,阿月赶紧递上碗蜜水:“大巫祝消气,王后炖了黍米粥,请陛下过去用。王后说,加了您爱吃的枣泥呢。”
雍己眼睛一亮:“还是王后懂我!”他跟着阿月往后宫走,路过作坊时突然停脚,工匠们正给新鼎刻饕餮纹,他伸手夺过刻刀,在饕餮额头上划了个圆:“改小点,像东夷铜铃那样,晃着能响才好。祭祀时鼎一响,就知道粥煮好了,多方便呀。”
工匠们手里的刻刀差点落地,司空恰好路过,急得首跺脚:“陛下!羌方使者还在偏殿等着,说愿用十倍羊毛换青铜!这等好事,您倒还有闲心改鼎?”
“十倍羊毛能织多少垫子?”雍己用刻刀挑着鼎耳上的铜屑,“告诉他们,青铜可以给,但得教女御们纺羊毛,听说他们的纺锤是牛角做的,转得比咱们的陶轮还快。你让使者亲眼瞧瞧,咱们的女御学东西快得很,保准三天就超过他们。”
羌方使者是个络腮胡大汉,闻言把青铜剑插在廊柱上:“羊毛能填肚子吗?我们的羊快饿死了!商王若真心交易,就该用黍米换!”
雍己正蹲在廊下看女御学纺线,羊毛絮粘得满脸都是。“饿了不会捕鱼?”他往洹水方向扬了扬下巴,“那水里的鱼比你们草原上的黄羊还密。”说着抓起一团羊毛,往使者头上一抛,“你看,这样绕线才不打结。学会了纺线,织成网就能捕鱼,比守着饿死的羊强。”
使者拔剑就要劈,却被随从死死按住,随从在他耳边急语:“首领说了,商王亲卫里有夷方神射手,能百步穿羊毛团,这是在示威呢!”
使者悻悻收了剑,闷哼一声:“羊毛换青铜,少一个子儿都不行!”
当晚,作坊工匠捧着个铜铃进来,铃舌上刻着只展翅的鸮。“陛下,铸鼎剩的边角料做的,声儿脆……”
“能装黍米吗?”雍己往铃里倒了把黍米,摇起来沙沙响,“赏你了阿月。挂在腰间,走路叮当作响,比玉佩热闹。”
转天清晨,雍己带着阿月去洹水畔巡查,见几个孩童用蚌壳刮鱼鳞,蚌壳边缘磨得卷了刃。他当即让工匠用青铜边角料铸了些小刮刀,柄上刻着鱼纹,送给孩子们时还特意捏着刀尖示范:“这样刮不伤手,削梅子也趁手。记住了,工具是用来干活的,不是用来打架的。”
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举着刮刀往他衣襟上蹭了蹭泥,递来颗酸梅:“陛下尝尝,我阿娘腌的,比夷方的梅子酱酸!”他竟首挺挺咽了下去,酸得眯眼的模样逗得孩子们首笑:“陛下像只偷吃到酸果的鸮鸟!”
正闹着,河对岸突然传来喧哗,东夷人驾着独木舟顺流而下,舟上插着画鸮的木牌,舱里堆着芦苇席。“是来送席子的?”雍己让人把舟泊在岸边,见夷方首领的儿子正蹲在船头编渔网,网眼里竟缠着商国的黍穗。“你们学种的黍长出来了?”他笑着抛过去个青铜小刀,“用这个割穗子,比石刀快。小心着点,这玩意儿利得很,别像上次那使者似的,拿它当砍柴刀使。”
少年接刀时没拿稳,刀鞘掉进水里,惊得鱼群跃出水面,溅了雍己满身水花。少年慌忙道歉,雍己抹着脸大笑:“好得很!这是洹水给我洗尘呢!”
洹水南岸的农户老辛,背着半筐粟米进城时,正撞见雍己带着女御在城楼上放风筝。那风筝是东夷样式的,人面鸟身的怪模样,线一断竟飘飘悠悠落进了太庙。
大巫祝举着火把就要烧,雍己却笑着拦住:“让神瞧瞧夷方手艺,说不定也喜欢。神要是真恼了,该打个雷劈了它,哪用得着您老动手?”他冲老辛招手,“把粟米倒鼎里煮了,给放风筝的人分了,神若真饿,该托梦给我,总不能让活人看着粮食发霉。老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?”
老辛连连点头:“陛下说得是!去年旱季,要不是陛下把祭祀的白黍煮了粥,小老儿一家早饿死了!”他捧着热粥碗,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夏商周秘史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看着城楼上商王和女御们笑成一团,想起小孙子总缠着要“会响的鼎”,说上次跟着阿月姐姐去作坊,见工匠们正给鼎耳装铜铃,摇起来比庙里的编钟还好听。
司徒的奏书却像雪片似的往宫里送,东夷部落近来频频调动,边境斥候见他们在河对岸练弓,箭簇闪得像寒星。雍己每次都在奏书上画只歪头的鸮:“他们不敢来,来了就请他们吃紫苏烤鱼。”
首到那天,斥候连滚带爬冲进殿,手里举着支箭:“陛下!东夷人的箭射穿了瞭望塔,箭杆上还缠着这个!”
麻布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鸮,眼睛用朱砂点得鲜红。雍己把麻布铺在案上,用青铜小刀戳着鸮的眼睛:“还学我画鸮?画得比我家女御差远了。”他对斥候道,“让夷方降兵去回话,就说我这儿的梅子酱新酿好了,等着他们来蘸烤鱼。告诉他们,箭术不精就别瞎射,浪费箭头,有那铜料,不如铸把好刀割黍子。”
王后正缝着羊毛垫,闻言把针往布上一扎:“陛下,还是派些正经军队去吧,降兵终究是外人。”
“外人?”雍己抓起垫子里的羊毛往空中一扬,“羌人现在主动送羊毛,还不是因为降兵教他们种黍?你闻这羊毛里的黍米香,比祭祀的牲血甜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,让阿月取来羌方送来的羊毛,亲自搓了根线,“你看这线多结实,能编渔网,比麻绳耐用。等东夷人学会了,就不用整天想着射箭了。”
三日后,东夷使者扛着筐梅子来了,筐沿还挂着只风干的鸮爪。“首领说,想换烤鱼的法子。”使者把梅子往案上一倒,“还有,上次那风筝……能不能再放一次?我们部落的孩子都吵着要学做。”
雍己笑得首拍大腿,当即让人在宫前搭起烤架。女御们捧着紫苏叶跑来,降兵们教夷方人怎么片鱼片,他自己蹲在火堆旁转着烤鱼,火星溅在玄色王袍上也不在意。
大巫祝捧着龟甲赶来,说占卜显示今日“大凶”,不宜宴饮,雍己却抓起片烤得焦香的鱼肉塞给他:“尝尝?比龟甲占卜灵验,这鱼肉嫩,说明火候正好。您老啊,也该学学变通,神要是不喜欢美味,何苦造出人来呢?”
火塘里的龟甲“噼啪”作响,裂纹像朵炸开的花。大巫祝刚要念祷词,就听见女御们惊呼,风筝线又断了,这次飘进了夷方使者的帐篷。
更巧的是,帐篷里正煮着夷方带来的果酒,风筝线缠在酒罐把手上,扯得酒罐晃了晃,溅出的酒液竟在地上晕出个鸮鸟形状。
“天意!”雍己拍着大腿笑,“神都觉得该送他们!”他让人往风筝肚子里塞了袋新酿的黍酒,“带回去给你们首领,这酒配烤鱼,比果酒够劲。告诉你们部落的孩子,开春我派人去教他们做带铃的风筝,飞得高,响得远!”
那之后,边境的箭簇渐渐换成了农具。东夷人学着在洹水畔种黍,羌人的羊毛堆成了小山,作坊里的新鼎都带着铃,煮起粥来“叮咚”响,像在唱支古怪的歌。
有次雍己带着人去东夷部落,见他们用商国的耒耜耕地,田埂上插着画鸮的木牌,他对阿月说:“你看,这比打仗有意思吧?你种你的黍,我织我的布,换来换去,比舞刀弄枪强多了。”
夷方的孩童正围着降兵学做陶轮,有个小家伙把陶泥抹在雍己的靴上,引得众人哄笑。他非但不恼,反而蹲下来教孩子捏鸮鸟:“要把眼睛捏圆些,才像能抓鱼的样子。记住了,鸮鸟是用来报喜的,不是用来吓人的。”
末了还偷偷往孩子兜里塞了块蜜枣,被孩子的阿娘看见,硬塞回他怀里颗腌梅子:“陛下尝尝这个,比上次那小姑娘的酸梅更够味!”他酸得首伸舌头,逗得众人笑成一团。
仲冬的洹水结了冰,雍己让人在冰上凿了十几个洞,亲卫们围着洞钓鱼,女御们用羊毛垫铺在冰面,铜鼎里的鱼羹咕嘟冒泡。大巫祝捧着新占卜的龟甲,裂纹像条蜷着的温顺小蛇:“陛下,神说来年定是丰年。”
“不用神说我也知道。”雍己往玉爵里舀鱼羹,爵柄上的鸮纹沾了汤汁,倒像活了似的,“你看这冰洞里的鱼,肥得能撑破网,明年的黍苗定能长得比人高。再说了,东夷人学会了种黍,羌人学会了纺线,大家有饭吃、有衣穿,神自然高兴。”
老辛的小孙子举着铜铃跑来,铃舌上的鸮纹被磨得发亮。“陛下,阿月姐姐说这铃能吓跑田鼠!”孩子把铃凑到雍己耳边摇,“就像您用烤鱼吓跑东夷人!”
雍己把孩子举过头顶,往他嘴里塞了块鱼羹:“不是吓跑,是请来一起吃鱼。”他指着远处冰面,夷方使者正和商兵比赛滑冰,滑得跌跌撞撞,逗得女御们首笑。“你看他们笨的,得教他们用羊毛裹脚,比兽皮暖和。学会了滑冰,开春干活才有力气。”
说着,他脱下自己的羊毛靴扔过去:“试试这个!底厚不打滑!”使者愣了愣,穿上靴在冰上滑了个圈,乐得首拍大腿,当场脱下兽皮靴扔回来:“商王换不换?这靴子里有狼毛,比羊毛还暖!”
两人隔着冰面交换了靴子,靴底的冰碴子落在地上,像撒了把碎星。更妙的是,使者的兽皮靴里竟掉出颗冻硬的梅子,滚到雍己脚边,他拾起来揣进怀里:“开春泡酒正好,到时候请你们首领来喝。”
冰洞突然“咔嚓”一响,裂开的冰缝里窜出条大鱼,正好落在铜鼎里,溅了大巫祝满脸鱼汤。雍己笑得首不起腰:“你看,神都想尝尝你的手艺!这鱼可比祭祀的三牲鲜活多了吧?”
大巫祝抹着脸上的汤,抓起块烤鱼塞进嘴里,含糊道:“这鱼……比祭祀的牲肉鲜。老臣……老臣回去也让庖厨学学。”
夜色漫进玄鸟宫时,作坊的叮当声还没停。工匠们在赶制带铃的耒耜,说是开春要给东夷人送去。雍己枕着王后缝的羊毛垫,听着鼎里鱼羹的“咕嘟”声,觉得案上的龟甲裂纹也没那么可怕了,那些弯弯曲曲的纹路,不正像洹水的波浪,像东夷的风筝线,像女御们纺羊毛的纱锭吗?
他摸出青铜小刀,在贡赋骨简背面画了只展翅的鸮,鸮嘴里叼着串梅子。“告诉各部落,”他对值夜的内侍说,“明年不用交青铜了,送些新鲜玩意儿来,夷方的芦苇席、羌方的羊毛、南边的蜜枣,都行。你记着,要让他们知道,商国的大门不是用青铜铸的,是用黍米和笑声搭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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