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雪落得静悄悄的，像无数片羽毛从天而降，给院子里的松柏裹上了一层白绒。陆知衍坐在窗边的藤椅上，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，手里捧着一个紫砂暖手炉，苏晚坐在他身边，正给他织一条厚厚的围巾。
“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。”苏晚的手指有些不灵活了，穿针时总要眯起眼睛试好几次。
陆知衍接过她手里的线团，帮她理了理缠绕的线头：“早下早停，等开春，院子里的玉兰就能早点开花了。”
“还记得吗？”苏晚忽然笑了，“小团子小时候，看到下雪非要出去堆雪人，结果冻得感冒了，你抱着他在客厅来回走，哼了一晚上的儿歌。”
陆知衍的记忆像被雪水浸润过，变得清晰起来。那个软乎乎的小奶团裹在厚厚的棉袄里，鼻子冻得通红，却举着胡萝卜当雪人的鼻子，笑得露出两颗小牙。他好像还能闻到当时空气里的煤炉味，混着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。
“那时候他才三岁，”陆知衍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现在都能抱着自己的孩子堆雪人了。”
正说着，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。小团子带着妻儿来了，他穿着长款羽绒服，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，身后的儿子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进院子，踩着积雪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
“爷爷！奶奶！”小家伙扑到窗边，鼻子贴在玻璃上，印出一个圆圆的白印，“外面的雪好厚，我们堆雪人吧！”
陆知衍笑着朝他招手：“进来暖和暖和，等雪停了再堆。”
小女儿也来了，她刚从外地的学校放假回来，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桶：“妈，我给您带了您最爱喝的藕粉羹。”
客厅里很快热闹起来。小儿子和妻子在厨房帮忙，炖肉的香气从门缝里钻出来，混着窗外的雪意，成了冬日里最踏实的味道。孙子们围在陆知衍身边，缠着他讲过去的故事。
“爷爷，您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厉害？”小团子的儿子仰着小脸问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爸爸说您一个人打倒了好多坏人。”
陆知衍被逗笑了，摸了摸他的头：“不是爷爷厉害，是邪不压正。就像这雪，看着大，太阳一出来就化了。”
苏晚端来切好的橙子，插在牙签上递给孩子们：“你们爷爷年轻的时候啊，可严肃了，公司里的人见了他都怕。后来有了你们爸爸，他才慢慢爱笑的。”
孩子们听得眼睛都不眨，小女儿的女儿抱着苏晚的胳膊：“奶奶，您和爷爷是怎么相爱的呀？”
这个问题让客厅里安静了一瞬，所有人都看向陆知衍和苏晚。
陆知衍看向苏晚，她的头发己经全白了，像落满了雪，可眼里的光依旧温柔。他想起第一次在工厂见到她的样子，她抱着孩子，后背挺得笔首，像一株在寒风里不肯弯腰的芦苇。他从未想过，这株芦苇会在他的院子里扎根，开出一片温柔的花。
“是你奶奶先勇敢的，”陆知衍的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，“那时候她很难，却还是把孩子们护得很好。我想，能这样爱孩子的人，一定值得被好好爱着。”
苏晚的眼眶有些，她轻轻碰了碰陆知衍的手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，像炉火一样暖。
午饭时，餐桌被拼得长长的，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。小团子给陆知衍盛了一碗排骨汤，小女儿给苏晚夹了一块软嫩的鱼腹，孙子们举着果汁杯，奶声奶气地说着“新年快乐”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屋里的炉火却烧得很旺，映得每个人的脸颊都红扑扑的。陆知衍看着满桌的亲人，忽然觉得，所谓圆满，就是看着自己守护的人，又去守护他们的下一代，像一棵大树，枝丫不断延伸，最终长成一片森林。
饭后，雪停了。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，给雪地镀上一层金边。孩子们拉着小团子去堆雪人，陆知衍和苏晚坐在廊下的藤椅上，盖着同一条毛毯，看着院子里的身影。
小团子堆雪人的样子和当年的陆知衍很像，认真地拍打着雪堆，儿子给他递石子当眼睛，妻子站在一旁笑着递围巾。阳光落在他们身上，像一幅镶了金边的画。
“你看，”苏晚轻声说，“日子就像这雪人，一代一代地堆下去，样子变了，可暖和的心思是一样的。”
陆知衍握住她的手，她的手很凉，他就用自己的掌心裹着。“是啊，只要这心思不变，家就永远在。”
傍晚，孩子们要回家了。小团子的儿子抱着陆知衍的脖子，把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石子塞给他：“爷爷，这是我在雪地里捡的宝石，给您辟邪。”
陆知衍把小石子攥在手心，像握住了一块暖玉：“谢谢宝贝，爷爷会好好收着。”
送走所有人，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。积雪在脚下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，路灯亮了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陆知衍扶着苏晚往屋里走，她的脚步有些蹒跚，却走得很稳。“累了吧？”他问。
“不累，”苏晚摇摇头，“看着他们高兴，我就高兴。”
屋里的炉火还旺着，暖手炉被重新添了炭，散发着淡淡的热气。陆知衍给苏晚倒了杯热水，她捧着杯子，看着窗外的雪光，忽然说：“知衍，我这辈子，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你。”
陆知衍坐在她身边，把毛毯往她肩上拉了拉：“我也是。”
他想起那个雨夜，自己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别墅的门，看到那个缩在门廊下的小奶团。如果那天他没有开门，如果他没有心软，如果他没有坚持追查真相……或许，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模样，空旷，冷清，像从未有过烟火的荒原。
可命运偏偏让他们相遇了。像风雪里的两株芦苇，互相依偎着熬过了寒冬；像荒原上的两粒种子，一起生根发芽，长成了彼此的依靠。
夜深了，陆知衍帮苏晚掖好被角，她己经睡着了，呼吸均匀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。他坐在床边，看着她的睡颜，手里还攥着那颗小石子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雪层，变得格外柔和，像一层薄纱，盖在屋里的每件东西上。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，像是在数着岁月的年轮。
陆知衍知道，人总会老去，像雪花总会融化，像炉火总会熄灭。但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——是孩子们留在相册里的笑脸，是孙辈们塞在手心的“宝石”，是苏晚织了一辈子的围巾，是这个家里永远散不去的暖意。
这些暖意会像种子一样，落在每个孩子的心里，在未来的岁月里生根发芽，长成新的暖光，照亮更多的日子。
他轻轻躺下，握住苏晚的手，在她耳边轻声说：“晚安，我的爱人。”
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，静悄悄的，像在为这对老人唱一首温柔的摇篮曲。屋里的灯光亮了一夜，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，在漫漫长夜里，守护着这方小小的天地，也守护着那些跨越了时光的爱与温暖。
岁月会老，风雪会停，但只要心里的暖光还在，日子就永远是白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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