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的最后一缕热气散进晚风里时，陆念安正蹲在院角种西瓜籽。他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盒，里面装着陆知衍下午吐的瓜籽，每颗都洗得干干净净，在夕阳下泛着黑亮的光。
“爸，埋这么深能长出来吗？”乐乐扒着篱笆看，小手指在泥土上戳出个小洞，“老师说种子要呼吸新鲜空气。”陆念安往洞里撒了把细土：“你太爷爷说的，深点扎根稳——他当年种的葡萄藤，根都爬到井边去了。”
陆知衍坐在藤椅上，手里转着个玻璃球。球里嵌着朵干花，是苏晚去年压的蔷薇，如今成了他逗孩子的玩意儿。“念安，把那盏马灯挂起来，”他朝墙角努嘴，“今晚月亮怕是要躲懒，别让孩子们摸黑跑。”
苏晚正往竹篮里装刚摘的黄瓜，听见这话笑了：“就你讲究，当年小团子在院里追萤火虫，黑灯瞎火摔进泥坑，你还说‘摔摔长得快’。”陆知衍把玻璃球塞给凑过来的乐乐：“那是锻炼他——你看现在，他扛大米上三楼都不喘气。”
马灯被挂在葡萄架正中央，玻璃罩擦得锃亮，火苗在里面轻轻跳。陆念安搬来张竹床，放在灯底下，竹片的缝隙里还卡着片去年的银杏叶。“小时候我总在这上面睡觉，”他拍了拍竹床，“您半夜起来给我盖毯子，踩得葡萄叶沙沙响，我假装睡着没敢吱声。”
乐乐抱着玻璃球躺在竹床上，脚丫子晃悠着踢到陆念安的胳膊。“爸爸，太爷爷说你偷喝墨水，是真的吗？”她把玻璃球举到灯底下，干花的影子投在脸上，像贴了片小蝴蝶。陆念安挠挠头：“那是想变聪明给你奶奶写情书——结果字没练好，倒把舌头染黑了。”
苏晚端来盘煮花生，壳上还沾着泥。“吃点垫垫，”她往陆知衍手里塞了颗，“等会儿西瓜该冰好了。”花生壳裂开的脆响里，陆知衍忽然指着篱笆：“你看，那丛牵牛花，当年是你妈亲手撒的种，说早晨开花给我看，结果她总起得比花晚。”
竹床被乐乐滚得咯吱响，她突然坐起来，指着马灯喊：“有虫子！”陆念安凑过去看，一只金龟子正趴在玻璃罩上，硬壳在灯光下闪着绿光。“别怕，”他把金龟子捏下来，放在乐乐手心里，“这是你太爷爷的‘老熟人’，每年都来啃葡萄叶。”
陆知衍慢悠悠说：“当年我抓了只，用线拴着给小团子玩，结果他跟金龟子说‘你要乖乖的，我给你吃糖’，把糖块埋在葡萄架下，第二天扒开看，糖没了，倒引来一群蚂蚁。”乐乐咯咯笑：“太爷爷，蚂蚁是不是把糖搬去给金龟子当礼物了？”
西瓜被从井里捞出来时，水珠顺着竹篮往下滴，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。瑾瑜不吃香菜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苏晚用菜刀对半切开，红瓤瞬间把灯光染成暖红色，籽儿黑得发亮，像撒了把小星子。“先给你太爷爷，”她往陆念安手里递了勺，“他牙口不好，挑那片没籽的。”
陆知衍咬了口西瓜，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，苏晚掏出手帕给他擦，动作熟得像做了千百遍。“你看这瓜甜不甜，”她抬头问，“比当年你在村口老王那换的强吧？他总说你拿两斤苹果换他十斤瓜，是欺负老实人。”
“那是他乐意，”陆知衍梗着脖子，“他闺女总来借我的木工刨子，我还没跟他算租金呢。”乐乐举着块西瓜跑过来，把瓜瓤往陆知衍嘴边送：“太爷爷，我这块更甜，给你吃！”
马灯的火苗晃了晃，把葡萄藤的影子投在地上，像幅会动的画。陆念安看着父亲给乐乐讲金龟子的故事，看着母亲低头剥花生，忽然觉得竹床的缝隙里，不仅卡着银杏叶，还卡着好多时光——有他小时候的哭闹，有父亲年轻的呵斥，有母亲温柔的哄劝。
“爸，”他忽然开口，“明年开春，咱们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吧？乐乐说想在里面养小兔子，就像您当年给我搭的兔窝。”陆知衍点头：“早该收拾了，墙根的砖都松了——当年小团子在那养过刺猬，结果刺猬半夜跑出来，把你妈腌的咸菜啃了半坛。”
乐乐的眼皮开始打架，玻璃球从手里滑下来，被陆念安稳稳接住。她嘟囔着“要听偷葡萄的故事”，声音越来越小，最后靠在陆念安怀里睡着了，嘴角还沾着点西瓜红。
苏晚把薄毯盖在乐乐身上，毯子边角绣着的葡萄串，针脚己经磨得淡了。“当年小团子也这样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听故事听着听着就睡，口水把我新买的枕巾都浸湿了。”陆知衍关掉马灯，只剩月光从葡萄叶的缝隙漏下来，在竹床上织出张银网。
陆念安抱着乐乐往屋里走，竹床在身后轻轻晃。他听见父亲在说“明天给瓜籽浇点水”，听见母亲在应“别忘了摘那根最弯的黄瓜”，听见葡萄叶在风里沙沙响，像谁在轻轻哼着没头没尾的调子。
月光爬到篱笆顶上时，陆知衍和苏晚还坐在藤椅上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，近处有虫鸣在草里滚，西瓜皮在石桌上泛着白，像片小小的月亮。
“你说，”陆知衍忽然碰了碰苏晚的手，“这院子里的东西，是不是都记着事儿呢？”苏晚往他手里塞了颗剥好的花生：“何止记着，还等着呢——等明年的牵牛花，等新长的西瓜藤，等孩子们再来撒欢儿。”
风穿过葡萄架，带起片叶子，轻轻落在石桌上的西瓜皮旁。像个温柔的句号，给这月光下的院子，画了个圆满的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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