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。
巷口的豆浆摊己经支起来了。
张叔正把铁锅架在煤炉上。
火苗舔着锅底。
发出“呼呼”的声响。
白汽从锅盖边缘冒出来。
带着股豆子的清香。
我背着书包经过。
张叔抬头看见了我。
“早啊,小子。”
他手里的长勺在锅里搅了搅。
白沫顺着勺沿淌下来。
“要碗甜豆浆不?”
我摸了摸口袋。
空的。
脸上有点发烫。
摇摇头。
“不了,张叔。”
张叔笑了笑。
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。
“没事,记账上。”
他拿起个粗瓷碗。
舀了满满一碗豆浆。
上面撒了把白糖。
“快趁热喝。”
碗边有点烫。
我双手捧着。
小口小口地喝。
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滑下去。
熨帖了整个胸腔。
“谢谢张叔。”
“谢啥。”
张叔把另一碗豆浆递给旁边的阿婆。
“你娘临走时跟我说了。”
“让我多照看你点。”
我心里一动。
低头盯着碗里的豆浆。
白糖沉在碗底。
像颗小小的月亮。
阿婆喝完豆浆。
放下两个铜板。
“小张,你这豆浆越来越香了。”
张叔搓了搓手。
“那是,豆子都是我挑的新豆。”
巷子里的人渐渐多起来。
挎着菜篮的大婶。
背着工具包的工匠。
还有蹦蹦跳跳的小孩。
脚步声、说话声混在一起。
像锅煮开了的粥。
我把空碗还给张叔。
“我上学去了。”
张叔挥挥手。
“去吧,路上小心。”
走到巷口。
回头望了一眼。
张叔正弯腰给煤炉添煤。
晨光落在他佝偻的背上。
像铺了层金粉。
豆浆的香味追着我跑了好远。
学堂的门还没开。
门口己经站了几个同学。
二丫正踮着脚往里面瞅。
看见我。
冲我招招手。
“阿木,你看。”
她指着院墙。
上面不知被谁画了只大老虎。
尾巴翘得老高。
爪子张着。
模样有点滑稽。
“像不像李夫子家的猫?”
我凑近看了看。
老虎的眼睛画得圆圆的。
确实有点像李夫子家那只总爱偷吃鱼干的肥猫。
忍不住笑了。
“像。”
二丫笑得更欢了。
辫子上的红绳甩来甩去。
“我猜是石头画的。”
“他昨天还说要给李夫子一个‘惊喜’。”
学堂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李夫子背着双手走出来。
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。
头发用木簪绾着。
看见院墙上的画。
脚步顿了顿。
我们都屏住了呼吸。
二丫拽了拽我的袖子。
眼里满是紧张。
李夫子却没生气。
反而走过去。
眯着眼睛看了半天。
“这尾巴画得不错。”
“有几分力道。”
我们都愣住了。
二丫的嘴张成了“O”形。
李夫子转过身。
目光在我们脸上扫了一圈。
“不过。”
“下次画在纸上。”
“墙皮刮起来费劲。”
石头从人群里钻出来。
挠着头。
“夫子,我错了。”
李夫子摆摆手。
“进去吧。”
“早读时间快到了。”
教室里。
书声渐渐响起来。
“人之初,性本善。”
“性相近,习相远。”
我看着窗外。
阳光透过窗棂。
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
像谁画的棋盘。
二丫的声音有点跑调。
她总把“苟不教”念成“狗不叫”。
引得周围同学偷偷笑。
她自己却没发现。
还在大声地读着。
李夫子背着手在课桌间走动。
他的布鞋踩在地板上。
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
走到二丫身边时。
停了停。
“二丫。”
“‘苟’是如果的意思。”
“不是小狗的‘狗’。”
二丫的脸一下子红了。
头埋得低低的。
课本都快贴到脸上了。
李夫子拍了拍她的背。
“大声念。”
“错了就改。”
“没什么好怕的。”
二丫吸了吸鼻子。
重新抬起头。
大声念道:“苟不教,性乃迁。”
声音有点抖。
但很清楚。
李夫子点点头。
继续往前走。
我看着二丫。
她偷偷朝我吐了吐舌头。
眼里闪着点不好意思的光。
阳光落在她的辫子上。
红绳亮晶晶的。
早读结束。
李夫子开始讲《论语》。
他讲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”。
说学习是件快乐的事。
像田里的庄稼。
你天天浇水施肥。
它就长得旺。
我听得入了神。
想起娘教我认字的样子。
她总是先在地上用树枝写。
让我跟着画。
画不好。
她就握着我的手。
一笔一划地教。
她的手很粗糙。
掌心有很多茧子。
是做针线活磨出来的。
“阿木。”
李夫子的声音把我拉回来。
“‘有朋自远方来’的下一句是什么?”
我站起来。
脑子里有点空。
二丫在下面小声提示:“不亦乐乎……”
我赶紧接道:“不亦乐乎。”
李夫子点点头。
“坐下吧。”
“上课要专心。”
我坐下时。
脸有点热。
偷偷看了一眼李夫子。
他正望着窗外。
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眼神里有点远。
课间休息时。
石头跑到我身边。
“刚才谢了。”
他指的是早上的事。
我摇摇头。
“是夫子没生气。”
石头挠挠头。
从兜里掏出个野山楂。
“给你。”
“我家后山摘的。”
山楂红红的。
上面还带着点绒毛。
我接过来。
咬了一口。
酸得眯起了眼睛。
石头笑得首拍手。
“酸吧?”
“我娘说,酸的东西醒神。”
二丫也凑过来。
“我也要。”
石头又掏出一个。
递给她。
二丫咬了一小口。
也酸得皱起了脸。
但很快又笑了。
“真的醒神。”
“现在脑子都清楚了。”
我们三个蹲在墙角。
分享着剩下的野山楂。
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。
风从巷口吹进来。
带着豆浆的香味。
我忽然觉得。
这样的日子。
就像这野山楂。
有点酸。
但仔细品品。
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甜。
下午的课是算术。
李夫子在黑板上写了道题。
“一人买鸡,花八文钱。”
“九文钱卖掉。”
“又十文钱买回。”
“十一文钱卖掉。”
“问赚了多少?”
同学们七嘴八舌地答。
有的说赚了一文。
有的说赚了两文。
二丫说赔了一文。
李夫子没说话。
只是看着我们。
我在心里算了算。
第一次买鸡卖鸡。
赚了一文。
第二次买鸡卖鸡。
又赚了一文。
加起来。
应该是两文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。
总觉得哪里不对。
石头站起来。
“夫子,我觉得赚了两文。”
李夫子问:“为什么?”
石头说:“第一次赚一文,第二次赚一文,加起来就是两文。”
二丫反驳:“可是他第二次买的时候,比第一次卖的贵了一文。”
“相当于把赚的又赔进去了。”
同学们吵了起来。
有的帮石头。
有的帮二丫。
教室里像开了锅。
李夫子敲了敲黑板。
“安静。”
“这道题。”
“不同的算法,有不同的答案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但做生意。”
“看的是实际进了多少。”
“第一次八文买,九文卖。”
“手里多了一文。”
“第二次十文买,十一文卖。”
“手里又多了一文。”
“总共多了两文。”
“这就是赚的。”
“可要是他一开始就八文买。”
“十一文卖。”
“能赚三文。”
“现在只赚了两文。”
“算不算赔了一文?”
二丫追问。
李夫子笑了。
“问得好。”
“这就是‘机会成本’。”
“但过日子。”
“不是所有机会都能抓住的。”
“能抓住手里的。”
“踏踏实实赚到手。”
“就不算亏。”
我看着黑板上的题目。
好像有点懂了。
娘常说。
“步子别迈太大。”
“一步一个脚印。”
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。
放学的铃声响了。
同学们收拾书包往外走。
二丫追上我。
“阿木,你娘什么时候回来?”
我摇摇头。
“不知道。”
“说是收完麦子就回来。”
“那快了。”
二丫掰着手指头算。
“还有半个月就该收麦子了。”
她的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。
“到时候让你娘给你做麦饼吃。”
“我娘做的麦饼可香了。”
“好。”
我应着。
心里有点盼头。
像埋下的种子。
就等着破土的那天。
走到巷口。
张叔的豆浆摊己经收了。
煤炉还冒着点余烟。
地上的水渍映着晚霞。
红扑扑的。
我往家走。
脚步比早上轻快了点。
书包里的课本好像也没那么沉了。
风里有麦子快熟的味道。
混着泥土的腥气。
让人心里踏实。
路过李夫子家的墙。
那只肥猫正趴在墙头。
眯着眼睛晒太阳。
看见我。
懒洋洋地晃了晃尾巴。
墙上的老虎画。
不知被谁用湿布擦过了。
只剩下淡淡的痕迹。
像段没说完的话。
家门口的石阶上。
放着个小布包。
我捡起来。
打开一看。
是件新做的单衣。
针脚有点歪歪扭扭的。
是王婶的手艺。
里面还夹着张纸条。
上面写着:“天要热了,换上吧。”
我捏着衣服。
布料软软的。
带着点阳光的味道。
心里暖烘烘的。
往王婶家的方向望了望。
她家的烟囱正冒着烟。
晚饭的香味飘了过来。
我推开门。
把书包放下。
拿起扫帚。
把院子扫了扫。
屋檐下的麻雀被惊动了。
扑棱棱飞起来。
落在院角的枣树上。
叽叽喳喳地叫。
像在说什么开心事。
扫完地。
我坐在门槛上。
看着天边的晚霞。
一点点地暗下去。
星星开始冒出来。
一颗。
两颗。
越来越多。
娘说过。
星星多的夜晚。
第二天准是好天气。
我数着星星。
心里默念。
娘。
快回来吧。
我学会算算术了。
还知道了。
抓住手里的。
就是赚的。
您教我的字。
我每天都在练。
李夫子夸我进步快呢。
风轻轻吹过。
枣树叶沙沙地响。
像是娘在回应我。
嗯。
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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