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霜落在窗棂上。
像谁用银粉画了层纱。
我趴在玻璃上哈气。
雾气漫开时。
看见院角的梅枝挑着白。
灶间的火光从门缝漏出来。
王婶正往灶膛添柴。
火钳碰着铁锅。
“哐当”一声。
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“醒了就进来。”
王婶的声音裹着水汽飘过来。
我推开门。
白汽扑了满脸。
混着粥香。
暖得人鼻子发酸。
铁锅沿搭着个粗瓷碗。
里面卧着俩荷包蛋。
蛋黄颤巍巍的。
像浸在蜜里的月亮。
“快吃。”
王婶往我碗里舀粥。
“凉了腥气。”
粥里掺了南瓜。
甜丝丝的沙。
我扒拉着碗底。
看见王婶的影子在墙上晃。
像株弯着腰的向日葵。
院门外传来“咯吱”声。
是张大爷踩着霜雪往这儿走。
他的毡靴裹着冰碴。
每一步都在石板上印个浅坑。
“给你带了新腌的萝卜。”
他把瓦罐往灶台一放。
罐底的霜化成水。
在灶台上洇开小圈。
王婶掀开罐口。
酸香漫出来。
她夹了片往我嘴里送。
“尝尝。”
萝卜脆得像冰。
酸劲首冲天灵盖。
我眯着眼笑。
眼泪都出来了。
张大爷蹲在门槛上抽旱烟。
烟杆上的霜慢慢化了。
在他手背上淌成小溪。
“今天要去镇上赶集。”
他磕了磕烟灰。
“要不要捎点啥?”
我摸了摸兜里的铜板。
是王婶给的。
让我买本新字帖。
“不用。”
我摇摇头。
“您路上慢点。”
张大爷笑了。
烟袋锅在鞋底敲了敲。
“我这老骨头。”
“比你这小子结实。”
他起身时。
毡靴在地上粘出“嘶啦”声。
像撕开块冻硬的油布。
王婶往他怀里塞了个棉包。
“揣着。”
里面是刚出锅的馒头。
“路上饿了垫垫。”
张大爷没推辞。
揣着棉包往巷口走。
背影在霜地里缩成个黑点儿。
我蹲在灶前添柴。
火苗舔着锅底。
把我的影子映在墙上。
忽大忽小。
像只不安分的兔子。
“王婶。”
我忽然开口。
“我娘会不会忘了路?”
王婶的手顿了顿。
擀面杖在案板上敲出轻响。
“傻孩子。”
她揉着面团。
“当娘的。”
“就算忘了自己是谁。”
“也忘不了回家的路。”
面团在她手里转着圈。
渐渐变成个圆饼。
她往饼上撒芝麻。
黑点点缀在白面上。
像落了群小蚂蚁。
“你娘走那天。”
她忽然说。
“也是这么个霜天。”
“她把你那件蓝布衫翻来覆去缝了三遍。”
“说怕你冻着。”
我望着灶膛里的火。
火星往上窜。
映得眼眶发烫。
那件蓝布衫我还穿着。
袖口磨破了。
王婶用同色的布接了截。
不细看瞧不出来。
饼在锅里“滋滋”响。
油香混着芝麻香漫出来。
王婶翻饼时。
油星子溅在她手背上。
她没躲。
只是用围裙擦了擦。
“你娘最疼你。”
她把饼盛进盘子。
“哪能忘了你。”
我咬了口芝麻饼。
脆得掉渣。
甜香在舌尖炸开。
像小时候娘给我买的糖画。
也是这么甜。
甜得让人想掉眼泪。
院门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。
是二丫他们。
背着书包往学堂跑。
脚步声在霜地上敲出“咚咚”响。
像在敲面小鼓。
“快去上学。”
王婶推了我一把。
“别迟到。”
我揣着半块芝麻饼往学堂走。
霜在脚下化了。
石板路滑溜溜的。
我走得很慢。
生怕摔着。
怀里的饼还热乎着。
烫得心口暖暖的。
路过李夫子家的墙。
那只肥猫正趴在墙头晒太阳。
皮毛被霜打湿。
结成亮晶晶的小珠。
看见我。
它懒洋洋地抬了抬爪子。
像在跟我打招呼。
学堂的门开着。
里面飘出书声。
“雨雪霏霏。”
“行道迟迟。”
我推开门。
二丫朝我招手。
她的鼻尖冻得通红。
像颗熟透的樱桃。
“阿木。”
她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。
是颗冻梨。
硬邦邦的。
冰得我手发麻。
“我娘腌的。”
她咧着嘴笑。
“化了吃甜得很。”
我把冻梨揣进怀里。
想用体温捂化它。
书声在教室里荡来荡去。
李夫子背着手在讲台上来回走。
他的布鞋在地上磨出“沙沙”声。
像扫过层薄霜。
课间时。
我把芝麻饼分给二丫半块。
她小口小口地啃着。
眼睛眯成条缝。
“比我娘做的酥。”
她的头发上沾着霜。
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像撒了把碎钻。
石头凑过来。
鼻尖上挂着鼻涕泡。
“我也要。”
他伸手来抢。
二丫把饼往我身后藏。
“不给。”
“这是阿木给我的。”
我把剩下的饼塞给石头。
他塞进口里。
嚼得满脸都是渣。
“明天我让我爹给你们捎糖葫芦。”
他含糊地说。
“沾芝麻的那种。”
霜开始化了。
屋檐往下滴水。
“滴答滴答”。
像谁在数着时辰。
我望着窗外的梅枝。
霜渐渐退去。
露出点嫩嫩的红。
像抹在枝头的胭脂。
李夫子在黑板上写字。
粉笔划过黑板。
发出“吱呀”声。
“慈母手中线。”
他写得很慢。
每一笔都像用了力气。
“游子身上衣。”
我盯着那几个字。
忽然想起娘缝衣服的样子。
她的顶针在油灯下闪着光。
线穿过布面时。
留下细细的痕。
像给时光打了个结。
放学时。
太阳把霜晒得干干净净。
石板路潮乎乎的。
映着天上的云。
二丫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后。
“阿木。”
她忽然停下。
指着巷口。
“你看那是谁?”
巷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。
背着个旧包袱。
正望着我们这边。
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。
露出额前的碎发。
像幅被霜打湿的画。
我的心“咚咚”跳起来。
手里的冻梨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滚出老远。
王婶说的没错。
当娘的。
永远忘不了回家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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