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寒梅信
杭州城的秋深了。
孤山脚下的梅林里，几株早梅己攒了星星点点的花苞，红得像蘸了蜜的胭脂。白素贞站在梅树下，仰头望着枝桠间若隐若现的蕾，腕间的银铃被风掀起，叮咚作响。她身后跟着柳如烟，月白衫子的袖口沾着晨露，发间蛇骨簪在冷冽的空气里泛着幽蓝。
“姐姐。”柳如烟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，“你说这梅花开时，许公子可会来？”
白素贞笑了：“他前日还说，要酿些梅花酒，等你生辰时送你。”
柳如烟的手指微微蜷起。她记得三百年前恒山脚下，自己还是条赤蛇时，总爱趴在梅枝上看雪。那时雪落得急，梅瓣被砸得零零落落，她便用尾巴卷了花瓣，藏在树洞里。后来白素贞寻来，替她拂去身上的雪，说：“这梅瓣儿，该拿来泡酒，等你化了形，咱们一起喝。”
“阿烟。”白素贞转身，见她望着梅树出神，“可是想起了什么？”
柳如烟摇头：“没什么。”她蹲下来，指尖轻轻碰了碰枝桠间的花苞，“只是觉得……这梅花开得这样早，倒像是在等什么人。”
远处传来脚步声。许仙抱着一坛酒从梅林那头过来，青衫下摆沾着草屑，发梢还凝着细雾：“阿烟，姐姐，我寻到了几株绿萼梅，比寻常的红梅更清冽。”他将酒坛放在梅树下，“这是用山泉水酿的，等梅花开透了，咱们就在这儿煮酒赏梅。”
柳如烟望着他怀里的酒坛，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——白素贞替她挡猎人箭时，许仙（那时还是个青衫书生）用树枝替她固定伤口，手指冻得通红，却笑着说：“姑娘，忍着些，我去找大夫。”后来她化作人形，第一句话便是：“公子，可借个火？”
“许公子。”她接过酒坛，“这坛子……可是你前日说的‘绿蚁新醅酒’？”
许仙点头：“嗯。我看《齐民要术》里说，绿梅酿酒最是清口，便试着泡了。”他蹲下来，替柳如烟拂去膝头的草屑，“阿烟，你昨日说咳嗽，这酒温一温，喝了暖身。”
白素贞望着两人，忽然道：“阿烟，你前日在药铺帮张屠户家的娃子熬药，可仔细着凉了？”
柳如烟摇头：“没呢。许公子给我裹了三床被子，比雷峰塔下的蛇窟还暖。”她低头摸了摸腕间的青玉镯——那是三百年前恒山山民送的，说是“蛇妖戴玉，百邪不侵”。此刻玉镯与白素贞的银镯相碰，发出清越的声响，“姐姐，你说这梅花开时，咱们可要去孤山？”
“去。”许仙应得干脆，“我昨日去孤山采梅，见那儿的亭子修葺得一新，正适合煮酒。”他转头对白素贞笑，“姐姐，你前日说想看‘疏影横斜水清浅’的景致，孤山的梅林正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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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廿三的夜，月亮升得早。
孤山脚下的梅林里，梅树披着月光，枝桠间的花苞己绽开三西分，红得像浸了血。白素贞坐在石亭里，膝头搭着条织锦毯，柳如烟跪坐在她脚边，替她捶着腿。许仙蹲在亭外，正往铜炉里添松枝，松烟混着梅香，在夜色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“姐姐，喝口酒。”许仙端着青瓷盏进来，盏里浮着半朵绿梅，“温了三次，不烫了。”
白素贞接过盏，抿了一口，眉梢微展：“好酒。”她望着柳如烟，“阿烟，你也尝尝。”
柳如烟接过盏，指尖触到盏壁的温度。她抿了一口，甜香在舌尖绽开，混着松烟的清苦，像极了三百年前恒山雪地里，白素贞替她挡箭时，眼里的温度。
“许公子。”她放下盏，“你说这梅花开得这样早，可是有什么说法？”
许仙想了想：“《本草纲目》里说，梅花生于冬春之交，能耐严寒，故有‘东风第一枝’之称。许是它等不及要见咱们。”
“许是等不及要见姐姐。”柳如烟轻声道。
白素贞的手顿了顿。她望着梅树上的花苞，忽然道：“阿烟，你还记不记得，三百年前恒山的那棵老松树？”
邱莹莹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柳如烟点头：“记得。你替它浇了三年露水，它才抽了新芽。”
“昨日我做了个梦。”白素贞望着月光，“梦见那棵松树又开花了，松针上落满了雪，像撒了把碎玉。我在树下遇见个穿红袄的小姑娘，她蹲在松树下，替我捡松塔。”她转头看向柳如烟，“那小姑娘的眼睛，和你一模一样。”
柳如烟的手一抖，盏里的酒晃出些许。她望着白素贞眼里的温柔，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——自己蜷缩在山神庙的梁下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，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。可此刻，白素贞的手覆在她手背上，暖得像团火；许仙蹲在亭外，替她们拨弄炭火，火星子噼啪作响。
“姐姐。”她拽了拽白素贞的衣袖，“我昨日去土地庙还愿，庙祝说，前日有位穿月白衫子的姑娘，替他修了判官笔。笔杆上雕了朵并蒂莲，比原先的还精致。”她抬头，“你说，这是不是……”
“是咱们。”许仙笑着接话，“我前日去土地庙送药，见庙祝在擦判官笔，笔杆上的莲花雕得真好，便问他可是阿烟做的。他笑得合不拢嘴，说‘阿烟姑娘的手巧，比神仙还巧’。”
柳如烟的脸腾地红了。她望着许仙耳尖的红，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——白素贞替她挡猎人箭时，许仙（那时还是个书生）用树枝替她固定伤口，手指冻得通红，却笑着说：“姑娘，忍着些，我去找大夫。”
“阿烟。”白素贞放下盏，“你昨日说咳嗽，可是着了凉？”
柳如烟摇头：“没呢。许公子给我裹了三床被子，比雷峰塔下的蛇窟还暖。”她低头摸了摸腕间的青玉镯，“姐姐，你说这镯子……是不是该换了？”
“换什么？”白素贞握住她的手，“这镯子是山民送的，带着他们的心意，怎可换？”
柳如烟望着白素贞腕间的银镯，忽然道：“姐姐，你那银镯……是不是也该摘了？”
白素贞一怔。她的银镯是三百年前恒山山民送的，说是“白蛇戴银，百病不侵”。这些年，她总戴着，倒忘了是何时戴上的。
“姐姐。”柳如烟轻声道，“咱们都不是当年的妖了。我是柳如烟，你是白素贞，许公子是许仙。咱们有名字，有家，有彼此。”她伸手替白素贞摘下银镯，“这镯子，该收进箱底了。”
白素贞望着她，眼眶微微发红。她伸手接过银镯，放进袖中：“好。”
许仙蹲在亭外，望着她们的侧影，忽然笑了。他想起昨夜在药铺，柳如烟替他整理医书，指尖掠过《本草纲目》的扉页，轻声道：“许公子，你说这书里的药，能治世间所有病么？”他说：“能治身体的病，可人心的病……”柳如烟接话：“人心的病，要用真心治。”
“许公子。”柳如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。
许仙抬头，见柳如烟正望着他，发间的蛇骨簪在月光下泛着幽蓝：“许公子，你想不想……”
“想。”许仙打断她，“想和你、姐姐，在这儿看梅花开，看雪落，看一辈子。”
柳如烟笑了，眼泪却掉在盏里。她想起三百年前恒山的那棵老松树，想起昨夜在土地庙修判官笔的自己，想起今日在梅林里的这一刻——原来最珍贵的，从来不是什么仙凡之别，而是有人愿意陪你从地狱爬上来，再一起看人间烟火。
“姐姐。”她拽了拽白素贞的衣袖，“咱们把这坛酒埋在梅树下好不好？”
“好。”白素贞应得干脆。
许仙起身，将酒坛埋在梅树底下。松针落在坛口，像撒了把碎金。
“等明年梅花开时，咱们再来挖。”柳如烟望着梅树，“到时候，酒里该泡满了故事。”
白素贞望着她，眼里有星光：“好。”
山风卷着梅香吹来，将三人的笑声送到梅林深处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：“更深露重，小心火烛。”
梅树下的酒坛静静埋着，像颗埋在时光里的种子。待来年春风起，梅花开透时，它会酿出最甜的酒，最暖的故事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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