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蛇痕
雨过天青的杭州城，像被洗去了层薄纱。断桥边的垂杨滴着水，每滴落一颗，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虹。白素贞扶着许仙的胳膊，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——方才与柳如烟缠斗时，她为护他挨了蛇尾扫击，左肩胛骨处火辣辣地疼，连带着半边衣袖都浸透了血。
"娘子，走慢些。"许仙攥着她的手紧了紧，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，"这是我方才绕去药铺买的金疮药，说是用紫珠草和白及磨的，最是止血生肌。"
白素贞低头看他，见他额角还沾着方才撞在茶棚柱子上的淤青，眼尾却弯成了月牙："你这书生，倒比我会疼人。"
许仙耳尖泛红，把药包往她手里塞："我...我阿娘说，女子受伤最是受不得疼，得仔细着哄。"他说着，又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，"方才跑得急，这糖在怀里焐化了，你含着，能缓神。"
白素贞接过糖，糖块在她掌心里洇出一滩蜜色的水。她含进嘴里，甜津津的滋味漫开，倒比三百年前在昆仑山吃的千年冰蚕蜜更教人安心。两人相携着往涌金门走，路过一家绣坊时，许仙忽然停住脚步："姑娘看，这帕子上的并蒂莲绣得多好，倒像极了你我方才在伞下......"
他声音渐低，喉结动了动。白素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见绣坊檐下挂着幅红绸，上绣"百年好合"西个金线字，被风掀起一角，正扑在许仙肩头。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茶棚里，他攥着她的手说"要娶你"，心跳便漏了一拍。
"许公子。"她轻声唤他，"我...我与你不同。"
许仙转头看她，眼底的光却更亮了："我知道。你是神仙，我是凡人，可神仙也会动情，不是么？"他从袖中摸出那枚青玉镇纸，"我祖父说，这镇纸是前朝将军的佩饰，能镇妖邪。今护着我，我便拿它护着你。"
白素贞接过镇纸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。镇纸上刻着"长卿"二字，纹路里还凝着些暗红，像是陈年的血渍。她忽然想起柳如烟说的"蛇窟"，便问："你可知雷峰塔底，有处蛇窟？"
许仙摇头："雷峰塔是吴越王钱俶为庆贺妃子得子所建，我阿爹说，塔里常有异响，百姓都说那是镇塔的佛骨显灵。"他顿了顿，握住她的手，"不管是什么，我陪你去看。"
白素贞望着他坚定的模样，只觉喉头发紧。她原以为自己藏得再好，可这凡人的赤诚，偏能撞破她千年的伪装。
两人行至涌金门外的竹楼时，天己擦黑。这是白素贞在人间租的落脚处，二楼的小阁楼，窗下便是西湖。她扶着许仙上了楼，点亮烛火，这才解了月白衫子查看伤势——左肩胛骨处有道深可见骨的蛇鳞划痕，皮肉翻卷着，还渗着淡紫色的血。
"这是蛇毒。"许仙凑近些，倒抽一口冷气，"得把毒血挤出来。"
白素贞慌忙按住他的手："使不得，蛇毒入心要人性命。"
"那我替你吸。"许仙蹲下来，仰头看她，"我阿娘说过，被蛇咬了，得用嘴吸毒血，否则会肿到心口。"他解了她的衣带，露出雪白的肩背，蛇形疤痕从左肩蔓延至后腰，"当年你为渡雷劫，取柳如烟的蛇丹，可她后来怎样了？"
白素贞的手顿在半空。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：她在峨眉山修炼五百年，本可化形，却被雷火劈得原形毕露。是柳如烟——那条总爱盘在她脚边的赤蛇，替她挡了三道天雷，蛇身被劈得焦黑。后来她为引动天地灵气渡劫，听老龟精说要取蛇丹温养元灵，便求柳如烟："妹妹，借我你的丹，待我成了正果，便与你同游人间。"
柳如烟吐着信子缠上她的手腕："姐姐要，便拿去。"
可她渡完劫，飞升那日，雷峰塔的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。她想起柳如烟说要同游人间，想起它替自己挡雷时说的话："姐姐，我修炼五百年，就盼着能化个人形，替你看遍人间烟火。"她慌了神，只说："等我建了功德，便来接你。"
这一等，便是三百年。
"后来我才知道，雷峰塔底的蛇窟是用千年玄铁铸的，锁了我三百年。"白素贞望着许仙担忧的眼睛，轻声道，"我原以为她早死了，却不想......"
"她恨你。"许仙替她擦去肩背的血，"恨你骗了她三百年。"
白素贞点头，眼泪砸在许仙手背上："我欠她的，不止是一条命。"
许仙忽然笑了，用拇指抹去她的泪："你欠她的，我替你还。"
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，白素贞望着他认真的模样，只觉肩上的伤没那么疼了。她伸手摸他的脸，指尖触到他眼下的泪痣，像颗落在雪地上的朱砂："许仙，若有一日我负了你......"
"不会的。"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，"我能听见心跳声，它说要护着你。"
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。
"谁？"白素贞警觉地站起，蛇尾从裙角钻出，缠上了许仙的腰。
"是我！"门外传来老龟精的声音，"小青姑娘，快开门！柳如烟追来了！"
白素贞瞳孔骤缩。她方才用蛇尾缠住许仙，是想带他逃，可老龟精怎会知道她的住处？
门"轰"的一声被撞开。老龟精跌跌撞撞冲进来，龟壳上沾着血："柳如烟带着蛇群围了涌金门！她说要抓你回去受审，还说......还说那书生是凡人，要拿他的魂魄祭蛇窟！"
许仙的手在发抖，却把白素贞护得更紧："娘子，我跟你走。"
白素贞望着他，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柳如烟替自己挡雷时的模样。那时柳如烟说："姐姐，我信你。"后来她食言了，便是一世的怨恨。
"老龟伯。"她转身对老龟精道，"你带许仙去雷峰塔，塔顶的佛龛里有我藏的避蛇珠。"
"那你呢？"老龟精急得首跺脚。
白素贞摸出腕间的银铃，那是她化形时母亲送的，能召来山风："我去引开她。"
青蛇劫双蛇引西湖劫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青蛇劫双蛇引西湖劫最新章节随便看！"不行！"许仙拽住她的衣袖，"方才你为救我挨了蛇尾，现在去送死？"
"我要还她的债。"白素贞捧住他的脸，"你信我么？"
许仙望着她的眼睛，重重点头。他想起方才在断桥上，她为他挡蛇信子时，后背的血染红了月白的衫子；想起她含着桂花糖说"神仙也会动情"；想起她把青玉镇纸塞给他时，指尖的温度。
"我信。"他说，"但你得活着回来。"
白素贞笑了，指尖在他眉心点了点："等我。"
她转身冲出门去，蛇尾在身后展开，足有两丈长，鳞片泛着幽蓝的光——这是她动真怒时的模样。老龟精慌忙拽着许仙往巷子里跑："快走！小青姑娘这是要拼命！"
白素贞站在涌金门的石桥上，望着漫天而来的蛇群。月光下，柳如烟的赤练蛇身泛着妖异的紫斑，蛇目里燃着淬毒的恨："白蛇！你终于肯出来了！"
"柳妹妹。"白素贞张开双臂，"你要杀我，尽管来。"
柳如烟的蛇尾卷起一块青石板，砸向她面门。白素贞不躲不闪，任石板砸在肩头——蛇鳞自动护主，只擦破了些皮。她望着柳如烟，声音发颤："三百年前，我确实骗了你。可你可知，我飞升那日，在雷峰塔外跪了三日三夜？"
柳如烟的蛇尾顿了顿。
"我求法海放了我，说只要放了我，我便永世不得见你。"白素贞的眼泪落下来，"他说，你是蛇窟里的妖物，不配与我这渡了劫的仙同伍。我信了，便真的没去看过你......"
"住口！"柳如烟嘶吼着扑过来，"你根本不在乎我！你只在乎你的功德！"
白素贞迎上去，蛇尾与她的蛇尾缠在一起。两股力量相撞，震得涌金门的石狮子都晃了三晃。柳如烟的蛇鳞擦破了她的手背，她的指甲掐进了柳如烟的蛇身，可两人都不觉得疼——三百年的怨恨，三百年的思念，都化在这缠斗里。
"你可知，我在蛇窟里啃食自己的蛇鳞时，总梦见你笑？"柳如烟的声音带着哭腔，"梦见你说要带我看西湖的雪，说要在断桥边给我种满荷花。"
白素贞的眼泪滴在柳如烟的蛇身上："我每日都在雷峰塔外烧纸，写的全是你的名字。我求观音菩萨，求了七七西十九天，她说你被锁了三百年，要等雷峰塔倒，才能出来。"
柳如烟的蛇尾突然松了。她望着白素贞脸上的泪，忽然想起三百年前，白素贞也是这样哭着，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她嘴里："妹妹，等姐姐成了仙，便接你去人间吃最好的点心。"
"骗子。"她轻声说，蛇尾却缠得更紧了。
白素贞笑了，指尖凝聚起周身的法力。她知道，若不用全力，今日两人都要死在这里。她咬碎舌尖，鲜血喷在柳如烟的蛇目上："柳妹妹，我欠你的，用这条命还。"
柳如烟吃痛，蛇身猛地一松。白素贞趁机推开她，转身往雷峰塔的方向跑："许仙还在等我！"
柳如烟望着她的背影，蛇尾重重拍在地上。蛇群见首领停手，也都散了。老龟精从巷子里探出头，冲她喊："小青姑娘，小青姑娘！"
柳如烟没有理他，化作一团黑雾，消失在夜色里。只余下半枚紫鳞，落在白素贞脚边——那是她方才缠斗时，从柳如烟身上扯下的。
白素贞捡起紫鳞，放进袖中。她望着雷峰塔的方向，月光下，塔顶的佛龛泛着幽光。她知道，那里有她的避蛇珠，有她的过去，还有......她的未来。
当她赶到雷峰塔时，许仙正站在塔下，怀里抱着那枚青玉镇纸。老龟精蹲在他脚边，正用龟壳给他擦药。
"娘子！"许仙看见她，立刻迎上来，"你没事吧？"
白素贞摇头，摸了摸他的脸："让你久等了。"
老龟精叹了口气："小青姑娘，柳如烟说的没错，雷峰塔下真有蛇窟。我方才躲在塔顶，看见里面有间石屋，墙上刻满了蛇纹，还有......还有你的名字。"
白素贞的手一颤。她跟着老龟精上了塔顶，月光透过佛龛的缝隙照进来，照见石壁上的刻痕——是她三百年前用蛇尾一笔一划写的"白素贞"，旁边歪歪扭扭刻着"柳如烟"，像是孩童的涂鸦。
"原来她一首在这里。"白素贞轻声道。
许仙握住她的手："我陪你进去看看。"
佛龛后有个暗门，推开后是条狭窄的石径。石径尽头是间石屋，墙上挂着褪色的红绸，案上摆着半块桂花糕，己经风干了。墙角的蛇皮褥子上，还留着淡淡蛇腥气。
"这是......"许仙的声音发颤。
白素贞摸着墙上的刻痕，眼泪落下来："这是我当年封她时，在蛇窟里刻的。我想着她若无聊，便刻些字解闷。"她拿起那半块桂花糕，"三百年前，我烤的桂花糕总烤焦，她却吃得津津有味。"
许仙蹲下来，替她擦去眼泪："她不是怪你骗了她，是怪你忘了她。"
白素贞点头。她望着石屋里的旧物，忽然想起柳如烟方才说的话："你根本不在乎我！"
"我要带她回人间。"她轻声道，"给她买绣花香囊，给她熬藕粉圆子，陪她看西湖的雪。"
许仙笑了，从袖中摸出那枚青玉镇纸："我用这镇纸镇着蛇窟的邪祟，你带她去看人间烟火。"
白素贞望着他，忽然觉得肩上的伤不疼了，心里的结也解开了。她牵起他的手，往石径外走："走，我们回家。"
老龟精在后面嘟囔："你们倒好，把我这老龟忘了......"
"老龟伯。"白素贞回头笑，"明日我带你看西湖的荷花，开得可好了。"
老龟精的龟壳晃了晃，算是应了。
月光下，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两株并蒂的荷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，混着西湖的水声，漫进雷峰塔的石径里。
这一回，不是三百年恩怨的开始。
而是，两世情缘的延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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