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元夕灯
杭州城的元夕灯市，是从腊月廿三就开始搭的。
白素贞站在清河坊的灯棚下，望着檐角垂落的十二盏荷花灯，灯穗子在风里晃出细碎的金光。她腕间的银铃轻响，是柳如烟方才替她别上的——那枚蛇骨银簪被重新打磨过，刻着"长安"二字，是许仙说"要替如烟记着新日子"。
"姐姐！"
身后传来清脆的唤声。柳如烟提着两盏并蒂莲灯跑过来，月白裙角沾着灯面粉，发间的银簪在暮色里泛着幽蓝。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："卖灯的老张头说，这盏并蒂莲最是吉利，要卖二十文钱呢！"
许仙跟在她身后，手里抱着个粗布包裹，见她们凑在一处，笑着摇头："你俩挑灯的模样，倒像两朵争奇斗艳的莲花。"他打开包裹，露出几块桂花糖："刚从方老大那里买的，他说今年桂花开得早，糖里加了新蜜。"
柳如烟接过糖，指尖触到许仙掌心的薄茧。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——那时她在峨眉山修炼，总偷吃白素贞藏的桂花糖，糖渣落了满地，被师父用拂尘抽过手心。可此刻这糖的甜，比当年更浓，浓得能浸到骨头里。
"我们去放河灯吧。"白素贞望着河面上渐次亮起的灯影，"去年今日，我在雷峰塔里，听见外头闹哄哄的，还有孩子放河灯。"她的声音轻了些，"那时我想，若能活着出来，定要替如烟放一盏最大的。"
柳如烟的手在袖中微微发颤。她记得三百年前那个元夕——自己在蛇窟里啃食蛇鳞，听着外面的鞭炮声，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。可此刻，白素贞的手覆在她手背上，暖得像团火；许仙举着河灯站在岸边，灯纸上画着并蒂莲，是她方才央他画的。
"我先放。"许仙把河灯轻轻推进河里，"愿姐姐们岁岁平安。"
河灯载着烛火漂远了，映得水面一片暖红。柳如烟望着那盏灯，忽然道："姐姐，你说...要是我永远不变成这样，好不好？"
白素贞转头看她。柳如烟的发间还沾着方才试戴的绒花，是卖花担子的阿婆硬塞给她的，说"小娘子生得俊，该戴这个"。此刻她的蛇尾藏在裙底，没有鳞片的冷硬，倒像寻常姑娘家的腰肢。
"好。"白素贞说，"只要你愿意，我便陪你。"
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。三人循声望去，只见街角围了一圈人，中间是个穿红袄的小姑娘在舞龙灯。龙灯是用竹篾扎的，裹着红绸，龙眼是两盏琉璃灯，亮得吓人。
"是陈家的小囡！"许仙认出了那孩子，"去年她爹爹出海遇了风浪，是咱们帮着收的尸，还给了她娘二十两银子。"
话音未落，龙灯突然冲撞过来。小姑娘许是舞得太急，龙尾扫翻了路边的糖画摊，糖稀溅了柳如烟一身。
"对不住！对不住！"小姑娘吓得要哭，龙灯"啪"地掉在地上，琉璃龙眼摔得粉碎。
柳如烟低头看自己月白的裙角，沾了大块的糖渍，像朵歪歪扭扭的乌云。她正要开口，许仙己蹲下来，替小姑娘捡龙灯："不碍事，阿囡莫哭。你娘可还好？"
小姑娘抽抽搭搭地说："我娘病了，大夫说要人参...可我家没钱..."
白素贞摸出钱袋，取了块碎银递过去："拿去给你娘买药。"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，"龙灯坏了没关系，明儿姐姐再送你一条。"
小姑娘攥着银子跑了。许仙望着她的背影，又看了看柳如烟裙角的糖渍，忽然笑了："我方才看见卖糖画的张老头收摊了，他定有干净的帕子。"
柳如烟低头看自己的手。她从前总觉得这双手沾了蛇鳞的腥气，可此刻许仙替她擦糖渍的动作那么轻，像在擦什么珍宝。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禅房，白素贞替她描眉，说："如烟的眼睛，该点颗胭脂痣。"
"姐姐。"她拽了拽白素贞的衣袖，"我想...我想试试舞龙灯。邱莹莹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"
"你？"许仙愣住，"可你不会..."
"我学。"柳如烟抬头，眼睛亮得惊人，"就像姐姐教我认桂花，许公子教我熬粥那样，慢慢学。"
清河坊的灯棚下，很快围了一圈人。柳如烟举着龙灯，白素贞在旁扶着她的腰，许仙举着龙珠在前头引。龙灯是陈家小囡送来的，虽旧了些，可红绸被洗得干干净净，琉璃龙眼是新换的，亮得能照见人影。
"起！"许仙喊了一声。
龙灯摇摇晃晃地抬起来。柳如烟的裙角扫过青石板，蛇尾在裙底轻轻摆动，竟比许仙还稳当些。她望着龙珠的光，想起三百年前——那时她在峨眉山，总追着萤火虫跑，白素贞笑着说："你这模样，倒像条追光的蛇。"
"左！"许仙喊。
龙灯转向左边。柳如烟的手心沁出薄汗，可她没松。她听见周围有人喝彩："这姑娘舞得真好！""瞧这龙灯，活了似的！"
"右！"
"高！"
龙灯越舞越顺。柳如烟的笑声混在锣鼓声里，清凌凌的，像山涧的泉水。她望着白素贞含笑的眼睛，望着许仙举着龙珠的模样，忽然觉得这人间比雷峰塔下的蛇窟暖多了——这里有灯火，有笑声，有愿意陪她学新事物的人。
"姐姐！"许仙突然松开龙珠，"你瞧！"
河面上不知何时聚了许多河灯，红的、黄的、粉的，像撒了把星星。最中央的是盏并蒂莲灯，灯纸上歪歪扭扭写着"长卿""素贞""如烟"三个名字，是陈家小囡趁他们舞龙时偷偷放的。
"许公子。"柳如烟轻声道，"你方才说...要娶我们两个。"
许仙的手一抖，龙珠"啪"地掉在地上。他望着柳如烟泛红的耳尖，又看了看白素贞含笑的眼睛，忽然明白——原来这世间最珍贵的，从来不是什么仙凡之别，而是有人愿意陪你从地狱爬上来，再一起看人间烟火。
"我愿。"他重重点头，"我愿娶你们两个。"
白素贞的眼泪掉进河灯的光里，溅起小小的涟漪。她想起三百年前在断桥上，许仙撑着伞说"要娶你"；想起昨夜在金山寺，柳如烟替她擦眼泪说"我想试试"。原来这缘分，早就在雷峰塔下的蛇窟里，埋下了种子。
月上柳梢时，三人坐在河边的石凳上。柳如烟的裙角还沾着糖渍，可她笑得比月亮还亮。许仙剥了颗桂花糖塞进她嘴里，又替白素贞擦了擦银簪上的灯灰。
"姐姐。"柳如烟含着糖，声音含糊不清，"我刚才舞龙灯时，听见有人议论...说我是妖怪。"
白素贞的手顿了顿。
"可我没生气。"柳如烟歪头看他，"因为他们说我舞得好，说我像活的龙灯。"她转头看向河面上的灯影，"其实...我本来就是蛇妖啊。可在这儿..."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，"这儿是热的，比雷峰塔下的蛇窟暖多了。"
许仙握住她的手："他们说你是妖怪，可我觉得你是仙女。"
"瞎说。"柳如烟笑了，"仙女哪会啃蛇鳞充饥？"
"可你会为姐姐挡天雷，会为许仙学舞龙灯，会为不相干的阿囡掉眼泪。"许仙望着她，眼睛亮得像星子，"这样的你，比仙女还好看。"
白素贞望着他们，忽然想起法海说的话："世间最难渡的，不是妖，是人心。"可此刻她懂了——原来人心不是用来渡的，是用来暖的。
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："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。"
河面上的灯影摇摇晃晃，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一株枝繁叶茂的树。风卷着桂香穿堂而过，吹起柳如烟发间的银簪——那是用她当年的蛇骨磨成的，如今闪着温润的光，像极了三百年前，她们在峨眉山脚，一起看过的，初升的太阳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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