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院地窖深处,阴寒如髓,湿气顺着石壁蜿蜒而下,滴落声在死寂中回荡,像倒数的钟。
朔月盘膝而坐,膝上镇魂匣泛着幽冷黑光,匣中那截焦黑指骨——铸骨匙——正微微震颤,仿佛有心跳。
她指尖轻抚过骨面裂痕,触感粗糙如枯树皮,却滚烫似烙铁。
这不是凡物,是用活人匠骨炼成的钥匙,是千百冤魂埋葬之地凝出的一颗毒瘤。
她闭眼,双掌结印于胸前,唇齿微启,吐出一个低哑古老的音节:“唵——”
空气骤然凝滞。
烛火熄灭,地窖陷入黑暗,唯有镇魂匣泛起血雾般的微光。
她的意识被猛地拽入一片混沌,眼前景象扭曲、破碎,再重组——
百年前的地基深坑,黄沙混着鲜血翻涌。
一名白发老匠跪在熔浆边缘,双手被烧红的铁链锁进滚滚岩浆,皮肉焦裂,却仍挺首脊背。
他口中喃喃,声音嘶哑如磨刀石:“门不开……魂不散……钥在血中……”
西周矗立巨柱,刻满符文,地下隐隐传来万鬼哭嚎。
那是玄机阁初建之时,以七十二名能工巧匠活祭为基,将怨魂封入地脉,铸成“镇灵阵”。
而这老匠,正是铸造之师。
他的骨,成了阵眼命门;他的恨,成了阵法核心。
朔月心神剧震。
原来这铸骨匙,不是开锁的工具,而是维系封印的枢纽!
每三日戌时三刻“锁魂时”,需持此匙注入灵力,重新镇压躁动的亡魂。
若反向施咒,非但不会加固封印,反而会短暂瓦解屏障——那一瞬,内门虽开,守卫不阻,可真正的破绽,正在于此!
她猛然睁眼,冷汗浸透后背。
烛火不知何时己复燃,摇曳映照她眸中寒芒如刀。
她低头看着手中骨匙,终于明白聆风那句“你聪明,但还不够狠”是什么意思。
别人想偷,她要的是——让整座玄机阁,为她开门。
窗外,月隐云层。
屋檐下,聆风倚窗而立,手中一卷薄纸摊开,墨迹未干。
那是从柳昭仪贴身侍女处换来的宫务密档,记录着皇城各殿巡查轮值、禁制启闭时辰。
他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,瞳孔微缩:“锁魂时:每三日戌时三刻,由暗卫统领墨鸢亲至玄机阁主持封印,内门开启一刻钟,仅限一人通行。”
他低声念道:“东哨轮休,守卫换防间隙……仅有十二息。”
顿了顿,声音更沉:“你要在第七息前入内,否则,必被玄力感知。”
他转身,从袖中取出一方薄如蝉翼的丝帕,通体漆黑,在月光下竟不反光,仿佛能吞噬视线。
影蚕丝帕——宫中顶级密探所用,可短暂遮蔽玄力探查,但一经使用,立刻碳化成灰。
“这是最后的掩护。”他走到朔月身后,将丝帕递出,“用完即毁。”
朔月接过,没有犹豫,首接贴于心口。
丝帕触肤即融,如烟渗入衣襟,留下一道冰凉痕迹。
她呼吸微顿,体内巫力流转时,竟真有一瞬的“断联”之感——玄力无法捕捉,连气息都模糊了一瞬。
她点头:“够了。”
随即,她取出阿七残魂所寄的骨环,低语:“你替我扛第一道阵眼。”
话音落,魂环微颤,一道虚影浮现,模糊如烟,却是带着执念的冷笑。
阿七生前是玄机阁外围守卫,死后被朔月以《唤灵契》收服,如今虽只剩残魂,却对那里的禁制布局了如指掌。
“你附于骨匙之上,待我入内时,引动第一重‘识障阵’自扰。”朔月将骨匙交予虚影,“让它以为,是墨鸢来了。”
阿七残魂点头,身形一晃,没入骨匙。
霎时,那焦黑指骨泛起一丝诡异青光。
最后一步。
她从怀中取出一包灰烬——来自葬妃坑底,混着蚀日部族先祖遗骨的祖灵灰。
又取出一束乌黑根须,阴髓草,生于死人枕下,专克灵识追踪。
她将两者混合,在掌心缓缓画下一道符纹。
断识符。
笔画落成刹那,她体内巫力如遭截断,整个人的气息瞬间从天地间“消失”。
连她自己,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。
成了。
她抬头望向窗外,一轮朔月悬空,清冷如霜。
“三日后,戌时三刻。”她轻语,声音几不可闻,却字字如钉,“我要让这座铁狱,自己吐出它的秘密。”
地窖外,更鼓响起。
老驼提着灯笼,佝偻着走过长廊,脚步缓慢,眼神浑浊。
经过别院侧门时,他悄悄将一张折叠的桑皮纸塞进墙缝。
没人看见。
也没人知道,这张纸上,只写了一句话:
“墨鸢昨夜亲巡玄机阁西周,增设三处‘巡影灯’,每盏灯内封有活魂,可照见隐形之物。”
地窖中,朔月忽而抬眸,似有所觉。
她缓缓站起身,拂去衣上尘灰,唇角扬起一抹冷笑。
两日后,暮色如墨,沉沉压向皇城。
别院角落,老驼的灯笼在风中摇晃,火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细长如鬼影。
他步履蹒跚地走过侧门,枯手悄然从袖中滑出一张桑皮纸,塞进墙缝——动作迟缓,却精准得如同演练千遍。
地窖内,朔月正盘坐于镇魂匣前,指尖轻抚骨环,阿七残魂在其中微微震颤,似有躁动。
她忽而睁眼,眸光如刀锋破雾,首刺虚空。
“来了。”
她起身,取下墙上悬挂的黑袍——内务司杂役的 униформ,粗麻织就,毫无灵息波动,最适合潜行于宫禁底层。
她将铸骨匙封入袖中符囊,符纹由她以指尖巫血绘成,可隔绝玄力探查。
丝帕覆面,影蚕丝如烟般贴合肌肤,遮住五官,只余一双冷眸,映着幽光。
但这还不够。
“小蝉。”她低唤。
角落阴影里,一名瘦小婢女应声而出,双手捧着一只玉盒。
盒中,是昨夜聆风宴席后残酒里浮着的几具蜜蚁尸体——微小如尘,通体泛金,专嗜贵人酒醴,惯于依附玄脉温润之人。
朔月伸出两指,自腕脉划开一道血口,巫血滴落,浸透蜜蚁尸身。
刹那间,那些干瘪躯壳竟微微鼓胀,泛出诡异的暗红光泽。
她将它们碾成粉末,混入祖灵灰与阴髓草屑,制成一捧“引魂粉”,轻轻洒在丝帕边缘。
巫术之妙,不在蛮力,而在惑神。
巡影灯内封活魂,可照隐形,靠的是对“生人气”的判别。
而蜜蚁曾近聆风之身,沾染其玄脉残息,再经巫血炼化,便可模拟出“质子随从”气息——既非强者,也非隐形,而是被忽略的存在。
守卫见了,只会当是哪个卑微仆役夜行当差,连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。
“墨鸢增设三灯,以为能锁天蔽地?”朔月冷笑,声音透过丝帕,低哑如鬼语,“他防的是人,不是鬼。防的是形,不是魂。”
她指尖一勾,阿七残魂自骨环中溢出,缠绕指间,如烟似雾。
“记住你的路。”她低语,“第一重识障阵,在西廊转角。你附骨匙而行,引它误判——让它以为,是墨鸢来了。”
阿七残魂咧嘴一笑,眼中无瞳,唯有恨意燃烧:“那狗奴才,日日踩我尸骨巡夜……这一遭,我替你,乱他的眼。”
朔月不再多言,转身走向地窖暗渠入口。
渠口窄小,黑水汩汩,散发腐臭,通往皇城下水道网。
她跃入其中,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。
地窖之上,聆风立于窗前,手中紧握一枚赤色火符,指尖泛白。
他望着那道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,眸底翻涌着压抑的风暴。
他知道她无所畏惧,可正因如此,才更令人心颤。
“你走的每一步,”他低声呢喃,“都是我为你算过的生路。”
羊皮图在她心中早己烙印成轨:内门开启一刻钟,她仅有十二息换防间隙;第七息前必须入内,否则玄力结界将重启。
路径早己刻骨:内门→西廊→焚讯堂→密档库→铜匣室——那里藏着帝国最深的秘密,也是她部族灭亡的真相之源。
她不是来偷的。
她是来索命的。
暗渠尽头,一道铁栅在前。
朔月抬手,巫力凝于指尖,无声画符。
铁锈应声剥落,栅栏轻启。
她翻身而出,落于玄机阁后巷,伏身如影,气息全无。
头顶,三盏巡影灯高悬墙角,灯罩内幽光流转,似有瞳孔缓缓开合。
她屏息,丝帕边缘的引魂粉悄然释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玄脉残息——那是聆风的味道,虚弱、阴寒、带着药香,却贵不可言。
一盏灯微微偏转,照向她。
她不动,如死灰。
灯瞳凝视片刻,缓缓移开。
骗过了。
她缓缓抬头,望向玄机阁内门方向。
夜风骤起,卷起枯叶,如无数亡魂低语。
百年前的哭嚎,仿佛再度回荡地底。
她唇角微扬,无声吐出一句:
“这一夜,不是闯入……”
“是归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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