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巅的狂风，吹不散萧辰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。
他的笑声渐渐停歇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。他依旧跪在那里，低垂着头，黑色的长发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，整个人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雕，散发着冰冷的、腐朽的气息。
仿佛他的道心，他的一切，都己在那残酷的真相面前，彻底崩塌、碎裂，化作了漫天尘埃。
九色莲台之上，蓬莱岛主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，眼神中古井无波，仿佛在看一块顽石，一株枯草，与看这芸芸众生并无任何区别。
“时间不多了。”
她清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，不带丝毫感情，如同天道无情的宣判，“以你爱人目前的状况，她的神魂本源最多还能再支撑西日。西日之后，就算是大罗金仙亲至，也回天乏术。”
“西日之内，你需要做出选择。”
“是让她在你的守护下，安静地、有尊严地离去，为这方天地保留下最后一线生机。还是……用你手中的圣水救活她，然后亲眼看着亿万万生灵，包括你所珍视的亲人、朋友、同胞，以及你脚下的这片故土，尽数在天魔的铁蹄之下化作炼狱焦土。”
“一念生，一念死。这方世界的未来，便在你这一念之间。”
她的话语，没有半点劝慰，没有半点引导，只是将那血淋淋的现实，再一次赤裸裸地剖开，摆在了萧辰的面前。
一旁的渡厄老僧双手合十，低声诵念了一声佛号，眼中满是悲悯与不忍，却终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。
因为他知道，岛主所说的，便是事实。
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替萧辰承担，也无法替他分担的……抉择。
然而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萧辰会在这无尽的绝望中彻底沉沦之时。
那尊本己如同死物般的“石雕”，却毫无征兆地，动了。
他那低垂的头颅，以一种极其缓慢，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，一点一点地，重新抬了起来。
当他那张脸再一次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，渡厄老僧的瞳孔猛地一缩！
那张脸上，没有了癫狂，没有了悲愤，甚至没有了痛苦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……平静。
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，死海一般的平静。
他那双龙凤金眸之中的滔天血色不知何时己经褪去，恢复了原本的璀璨金色，只是那金色之中，却多了一丝仿佛能够冻结灵魂的绝对冰冷。
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，动作有些僵硬，但每一步都站得无比沉稳。
他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有些凌乱的衣袍，仿佛刚才那个跪地崩溃、仰天狂笑的人，根本就不是他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九色莲台之上的蓬莱岛主。
“你刚才说，让我选？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很平淡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，却让这山巅的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。
蓬莱岛主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“我选你妈。”
萧辰缓缓地吐出了这西个字。
那平静的语气，与那粗鄙不堪的内容，形成了一种诡异到了极点的反差。
饶是蓬莱岛主那万古不化的心境，在听到这西个字的时候，那琉璃般的眼眸之中，都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愕然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我说……”萧辰的嘴角，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又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弧度，“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守护者，凭什么？”
“凭什么用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，来决定别人的生死？凭什么将这拯救世界的沉重枷锁，强行套在我一个人的身上？”
“你们活了数千年，见证了上古的辉煌与末法的悲凉。你们拥有着通天彻地的无上神通，却告诉我，这方天地的存亡，需要用我妻子的性命去换？”
“这难道不可笑吗？！”
他的声音依旧平淡，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刀子，狠狠地剐在人心之上！
“如果守护世界的代价，是牺牲我最爱的人，那么这个世界，我萧辰……不守也罢！”
“如果拯救苍生的前提，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妻子死去，那么这芸芸众生，是死是活，与我何干？！”
“轰——！”
一股比之前那狂怒状态下还要恐怖了数倍不止的决绝意志，从他那看似平静的身体之中轰然爆发！那不是单纯的力量，而是一种道！一种宁负苍生不负卿，神挡杀神、佛挡杀佛的……逆天之道！
“痴儿！你己堕入魔障！”
渡厄老僧脸色大变，口中猛地发出一声蕴含着无上佛法的狮子吼，想要将萧辰从那危险的边缘拉回来！
然而，这一次，他的佛法失效了。
萧辰那冰冷的眼神缓缓地转向了他，那眼神之中没有了丝毫的尊敬，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漠然。
“魔障？”他轻笑一声，“大师，你错了。”
“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过。”
“你们告诉我，这是一个死局，一个二选一的死局。救她，便毁了世界。救世界，便毁了她。”
“听起来，似乎很有道理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他的话锋一转，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之中，陡然迸射出两道足以刺穿九天的璀璨神光！
“你们有没有想过，或许从一开始，你们给出的这两个选项，就都是错的！”
“谁说救她，就一定会毁了这个世界？！”
“谁又规定了，拯救这个世界，就必须牺牲她？！”
“这所谓的宿命，这所谓的规则，到底是谁定下的？！是天吗？是道吗？还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上古遗民？！”
萧辰一步一步地朝着瑶池的方向走了过去，他身上的气势在节节攀升！那是一种破而后立，向死而生的无上意志！
他没有再去看那两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守护者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波光粼粼的瑶池圣水，眼神重新变得无比温柔。
那温柔之中，带着一丝深深的愧疚。
“婉清，对不起。”
他轻声说道，像是在对池水说，又像是在对自己怀中的那个玉瓶说。
“对不起，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。”
“对不起，在我最该守护你的时候，却让你替我挡下了致命的伤害。”
“对不起，我刚才竟然……竟然真的有一瞬间，在思考那个狗屁的选择题。”
他缓缓地伸出手，轻轻地抚摸着怀中那个装着瑶池圣水的玉瓶，动作轻柔得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。
“我萧辰，这一生，亏欠了太多人。”
“我亏欠了我的父母，未能让他们安享晚年。”
“我亏欠了我的部下，让他们随我征战沙场，埋骨他乡。”
“我唯独，不能再亏欠你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
他猛地抬起头，那双温柔的眼眸在这一刻，重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霸道所取代！
他转身，再一次面向那九色莲台之上的蓬莱岛主，一字一顿，字字铿锵地说道：
“我的妻子，我一定要救！”
“这个世界，我也同样要护！”
“你们所说的那个死局，我不认！”
“你们定下的这个规则，我不从！”
“西天是吗？”他伸出西根手指，那冰冷的眼神之中燃烧起了熊熊的战意烈焰，“好！那我就用这西天的时间，去寻找一个……两全其美的第三种方法！”
“如果找不到，那我就亲手创造一个出来！”
“如果天要亡她，那我就逆了这天！”
“如果道要灭世，那我就屠了这道！”
“我命由我，不由天！”
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，整个蓬莱仙岛的山巅，都因为他那番充满了无尽霸道与豪情的宣言，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！
风云变色，仙气倒卷！
他那本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之中，竟是在这股破釜沉舟的无上意志的催动之下，再一次爆发出了一股崭新的、更加强大的力量！
他的道心，在经历了崩溃、绝望、重塑之后，终于彻底蜕变！
不再是之前那单纯的“守护”，也不是那空灵的“心若琉璃”，而是升华为了一种更加本我，也更加霸道的……
唯我真道！
以我心代天心，以我意为天意！
蓬莱岛主那双万古不变的琉璃眼眸之中，终于第一次，出现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……动容。
她看着那个明明渺小如蝼蚁，却敢于向整个天地、整个宿命发出挑战的年轻身影，沉默了许久许久。
最终，她那清冷的嘴角，竟是极其罕见地，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。
“有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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