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0章 我不是来接班的
残阳将镜渣镀成血色，贾凤蹲在孽镜台废墟里，指腹着掌心血痕未干的镜片。
三天前那场碎镜暴雨在她手背烙下蛛网般的阴影，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发烫——像某种被唤醒的共鸣。
"那不是预言。"她对着镜片里的女童虚影轻声说。
三天来她守着满地镜渣，看每片碎片里翻涌的冤魂眼睛，终于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参透镜胎的疯癫。
初代阎罗剥离善念铸下的监察者，本应替天视物，却在千年无人伸冤的绝望里扭曲成了困兽，用最惨烈的画面撕咬着生者的良知。
它展示的"推小凫"未来，不过是用恐惧发出最后的警告：若她沦为新的制度傀儡，今日所救之人，终将成为明日的牺牲品。
"贾执掌。"
低哑嗓音惊起几片镜渣。
贾凤抬头，见栾阳立在废墟边缘，玄色王袍沾着碎镜的光，腰间"清阳"玉佩纹路正泛着暗红，像被火舌舔过的玉髓。
他眼尾金纹比往日更深，连眉心那点金痣都裂出细缝，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撕开了记忆的封条。
"三百年前，清寒也站在这里。"栾阳一步一步走近，靴底碾碎两片镜片，"她不是要改律。"他停在贾凤身侧，目光扫过满地碎片里的冤魂眼睛，"她是想毁掉这整套'必须有人死去'的规矩。"
贾凤攥紧镜片的手骤然收紧，血珠顺着指缝滴落，在镜面上绽开小红花。
她望着栾阳眉心裂开的金纹，突然想起谢清寒在灯芯里未说完的"她是......"——原来他终于记起了。
"她主动走入共明灯火。"栾阳喉结滚动，声音像碎在风里的冰，"为了切断'孤主治律'的传承链，让下一任不必再经历割舍至亲之痛。
可生死簿......"他突然顿住，指尖深深掐进掌心，"它拒绝接受'无祭之继'，硬生生把她炼成了灯芯。"
废墟上的风突然转了方向，卷起几片镜渣打在贾凤脸上。
她望着栾阳眼底翻涌的暗色，终于明白谢清寒为何在灯芯里说"你要救我，先得认出自己"——原来她们的命运，早在百年前那把火里就缠成了死结。
"贾执掌！"
急促的唤声从废墟外传来。
贾凤转头，见影判·明烛正从阴云里掠下，玄色官服破了好几道口子，露出底下渗着幽蓝鬼气的魂体。
他手里攥着枚青铜牌，指节发白，"天钉祭典......七日后子时，幽冥渊下的灯官总祠。"
"你去了天庭？"贾凤起身，接过青铜牌。
牌面刻着的"子时"二字还带着天庭罡风的冷意。
"循理院的人比我快一步。"明烛将小凫的星芒吊坠塞进她手心，吊坠烫得惊人，"他们在筹备新孤主册封仪式......选的人，是你。"
贾凤低头看着吊坠里浮动的星芒，突然笑出声。
那笑声撞碎了周围的阴云，惊得几只乌鸦扑棱棱飞起。"他们以为我会乖乖走上祭台？"她反手将吊坠按进心口，"我要的从来不是接班，是砸了这台子。"
她转身走向镜台残基，青璃笔在掌心发出嗡鸣。
笔锋划过残基时，火星西溅，在石面上刻出深逾三寸的痕迹。"既然旧判皆伪——"她侧头看向栾阳，眼底燃着簇簇鬼火，"那就全部重审。"
七日后的忘川南岸，月黑如墨。
贾凤站在渡魂船残骸旁，看着眼前百来号人。
他们有的捧着褪色的襁褓，有的攥着断成两截的发簪，有的怀里还抱着用草绳捆着的木牌——都是曾被她昭雪的冤魂亲属。
"逆录祭，开。"她话音未落，人群中走出个白发老妇。
老妇捧起一盏无名灯，灯芯是根染血的布条，"我儿李二牛，被乡绅诬为盗马贼，斩于菜市口。"
"王秀娘，被沉塘前喊了七声'我有孕'。"
"周小福，八岁，活埋于财主家新宅地基下。"
此起彼伏的念诵声里，忘川水突然翻涌。
贾凤抬头，见念锁链正悬浮在众人头顶，每节铁环都在震颤。
那根曾被她撼动过的铁环突然"咔"地崩裂，"壬戌三七"西个古字浮现在空中，像被雷劈出来的刻痕。
"此链缚住三百冤魂，今由你斩。"
共愿碑灵的声音从忘川底升起。
贾凤转头，见那尊曾在卷宗阁见过的石人正单膝跪地，双手托着断裂的锁链。
锁链末端还挂着半枚生锈的铜铃，和她襁褓里的那半枚严丝合缝。
她接过锁链，绕在青璃笔上。
笔尖蘸过心口，鲜血滴落的瞬间，生死簿突然从袖中飞出，自动翻到空白页。"永昭·阿囡案。"她一笔一画写下案名，墨迹未干，整座未结卷宗阁地基轰鸣，地下九重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。
生死簿"哗啦"翻页，银纹如活物般爬满"共执名录"，竟开始缓慢蚀向"叛律篇"。
与此同时，小凫的吊坠骤亮，星芒里映出灯官总祠地底景象——一座巨大的封印阵正在运转，中心供奉着盏缩小的黑灯，灯芯是个倒悬的人形轮廓。
那人穿着三百年前的判官袍，面容模糊，却让贾凤想起灰鳞老人临终前塞给她的襁褓，想起孽镜台碎片里那个喊着"娘给我梳过头"的女童。
"娘亲。"她对着吊坠轻声说，指尖抚过轮廓的衣摆，"我不是来替你死的......我是来带你回家的。"
话音刚落，窗外传来闷雷般的轰鸣。
贾凤抬头，见第九重天门缓缓开启，金色锁链垂落更深，末端终于触到了地面——像是在等待一双不肯抬脚的鞋。
"贾执掌！"小凫举着一叠文书从卷宗阁跑来，"十殿的会审帖到了，玄穹殿主说......说要当众审阅你的重审案。"
贾凤接过帖子，看着上面"永昭·阿囡案"的朱批，突然想起栾阳说过的话："旧律最恨有人把'不可能'变成'可能'。"她将帖子折成纸鹤，看它扑棱着翅膀飞向阴云。
"那就让他们审。"她转身走向卷宗阁，青璃笔在腰间轻叩，"审个清清楚楚，明明白白。"
阴云深处，玄穹殿的飞檐下，玄穹子捏着贾凤的立案文书站在廊前。
烛火映得他眼底寒光闪烁，指尖微微发力——文书边缘己卷起焦黑的弧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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