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 这堆纸,比命还重
玄穹殿的青铜兽首香炉里,沉水香烧得正浓。
贾凤站在十殿主位前,看着玄穹子指尖腾起的幽蓝鬼火,将"永昭·阿囡案"的立案文书一寸寸吞噬。
焦黑的纸灰打着旋儿飘起,落在她青布官袍的褶皱里,像撒了把烧红的炭粒。
"此案三百年前己终审定谳。"玄穹子甩了甩指尖余烬,广袖垂落时带起一阵风,将最后半片残纸吹到贾凤脚边,"妖祟焚杀,无可翻议。"
殿内檐角铜铃轻响。
贾凤垂眸看了眼脚边的纸灰,喉间泛起股腥甜——那是方才血书案名时咬破的舌尖。
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出,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袖中那方布帕。
"玄穹殿主可知,仵作验尸有三不避?"她忽然开口,声线稳得像块淬过冰水的铁,"不避臭秽,不避凶煞,不避权贵。"
十殿座上,有几位阎罗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。
轮转王的鎏金算盘珠子"咔嗒"一响,算是应和。
贾凤展开布帕,露出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拓片。
那是她用孽镜台碎屑拼出的布条拓印,纹路里还沾着半枚模糊的血指印。
另一只手,她摸出灰鳞老人临终塞给她的襁褓——褪色的青布边缘,针脚细密如蛛网。
"回针三转,收尾打结时线头藏进第三道针脚。"她将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案上,烛火掠过拓片与襁褓的边缘,竟像两簇同根而生的火苗,"这是人间绣娘林氏的独门针法。
三百年前,林氏之女阿囡被指为妖祟焚杀;三百年后,林氏的襁褓裹着我,被塞进财主家的地基。"
殿中落针可闻。
贾凤抬眼,见栾阳坐在首位,玄色王袍上的九爪蟒纹在暗纹里游动,眉心那道金纹正若隐若现——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挑动了记忆的弦。
"若两件衣物出自同一母亲之手,"她向前半步,靴底碾过那片纸灰,"为何一个被炼成灯芯,一个却被称作'妖'?"
玄穹子的茶盏"砰"地磕在案上。"贾执掌好手段,"他扯动嘴角,笑意未达眼底,"拿两件旧物就想翻三百年前的铁案?"
"那便请十殿准我调阅枉死城七十二重禁档。"贾凤从袖中抽出《轮回事典》,书页翻到折角处,"据典载,凡涉轮回数据异常之案,主审官可启禁档核查。"
"禁档百年无人开启。"平等王抚着胡须冷笑,"传言踏入者皆失语疯癫,化作库外石像。
贾执掌可要想清楚。"
贾凤将《轮回事典》推向前,指尖点在边注的小字上:"静言阵者,制声非制思。"她抬头时目光如刃,"我要的不是言语,是真相。"
散殿时己近三更。
影判·明烛的身影从廊下阴影里浮出,玄色披风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:"贾执掌,禁档区的静言阵确实能封声带,但更厉害的是......"他压低声音,"那些卷宗里压着的,都是触了权贵逆鳞的案子。"
贾凤摸出怀里的星芒吊坠,小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,带着点急:"姐姐,我查过《幽冥舆图》,禁档库在枉死城最深处,洞壁全是吸魂石!"
"所以需要这个。"贾凤解下腰间的青璃笔,笔杆上的云纹在暗夜里泛着幽光。
她对着小凫张开手,"吞下去。"
"不!"小凫的星芒突然剧烈闪烁,"这是秦广王送你的判笔!"
"它能照见魂体异常。"贾凤捏住小凫的光团,"禁档库里的卷宗浸了太多怨气,你带着它,就能提前预警。"
小凫的光芒暗了暗,终究还是裹住青璃笔,"咕嘟"一声钻进贾凤心口。
子夜时分,枉死城禁档区。
贾凤踩着满地碎石往里走,越近洞窟,喉头越像压了块磨盘。
她张了张嘴,只发出漏气的"嘶"声——静言阵生效了。
洞窟里堆着如山的卷宗,每一卷都蒙着"待裁冗件"的封条。
最底层的封条上,朱砂写着"三代前未启",墨迹早褪成了淡粉,像凝固的血。
"哗啦"一声,她踢到个什么东西。
低头看,是半截断裂的判官笔,笔杆上刻着"明正"二字——三百年前那任判官方明正,正是在审阿囡案时暴毙的。
窟顶突然掠过一阵阴风。
贾凤抬头,见七十二道半透明身影浮在穹顶,官袍上的补子各不相同——是历代被禁言的判官残影,正用空洞的眼窝俯视着她。
库心高台上,坐着个枯瘦老者。
他双唇被符线缝成十字,眼眶里淌着黑血,周身缠满"不可启"的黄纸。
贾凤认得他——缄口翁,第九任前判官,如今成了禁档库的活守墓人。
她在老者面前蹲下,从袖中摸出根断裂的指骨。
那是在卷宗阁后院捡的,沾着点尸油,正好当敲骨的工具。
"咚。"她用指骨轻叩自己的颅骨。
"咚。"
这是她与赤鼻约定的摩骨密码:"我知危险,但我不能装作看不见。"
墙角阴影里,传来极轻的三响叩击——赤鼻己在阵外接应。
贾凤站起身,开始逐层翻看那些"冗件"。
最上面的几卷,案由写着"某侯府嫡女暴毙案",批语是"家丑不外扬";再往下,"州府贪墨致民变案",封条上盖着"有碍观瞻"的朱印;最底层的那卷,封皮早朽成了渣,她掀开时,竟有黑红色的液体渗出来——是被卷宗吸了三百年的人血。
"小凫。"她对着心口轻声说。
小凫的光团从她喉间升起,裹着张拓纸,钻进卷宗缝隙。
不多时,光团闪了闪,又钻回她怀里。
贾凤摊开手,小凫"呸"地吐出张染血的纸页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半句:"我不是妖......我是林家七小姐......"
"叮铃——"
铜铃声从背后响起。
贾凤猛地转身,见静言阵灵正浮在半空,手持半枚铜铃——正是她锁链上挂的那半枚!
阵灵的脸是张白纸,眼睛是两个血窟窿,它举起铜铃,铃声如刀,割得空气都泛起涟漪。
贾凤想起卷宗里记载的阵灵特性:靠声波辨位。
她抓起一把尘灰洒向空中,魂露水浸透的尘粒在光中折射出无数虚像。
阵灵的铃声扫过左侧,却只震碎了一片残影。
而在她脚边,一卷最底层的"冗件"边缘,正缓缓泛起红痕——像是有什么东西,正从纸里渗出血来。
小凫的光团突然灼烫。
贾凤低头,见拓纸上的血字在发光,"林家七小姐"五个字,正与她襁褓里的针脚,形成某种隐秘的呼应。
洞窟外,赤鼻的摩骨声再次传来,这次是急促的五下:"速退!"
贾凤将拓纸塞进袖中,转身时瞥见缄口翁。
老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,缝着符线的嘴动了动,黑血顺着下巴滴在铜碑上。
碑上的"启则乱,乱则崩"六个字,被血水洗去了半角。
她踩着满地卷宗往外跑,怀里的小凫突然轻声说:"姐姐,那半枚铜铃......"
"我知道。"贾凤摸了摸腰间的锁链,断裂处还挂着半枚铜铃,"它在等另一半。"
洞外的风卷着纸钱扑来。
贾凤抬头,见玄穹殿的飞檐在阴云中若隐若现,而她袖中的拓纸,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——上面的血字,像是要挣脱纸页,去和《旁录·补遗》里的某个名字,完成一场跨越三百年的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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