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笔没给你，墨我自己来
雷云压得试炼殿的飞檐都在发颤。
贾凤跪坐在生死簿前，能清晰听见头顶瓦片被雷弧劈碎的脆响。
她左手攥着那截浸过魂血的银针，右手按在簿册背面，掌心下的羊皮纸烫得惊人——像是有某种古老法则在挣扎着要将她的血字灼穿。
"净魂雷阵，启！"玄圭的嘶吼混着炸雷滚进来时，贾凤正写完"主犯三人"的"三"字。
针尖突然剧烈震颤，几乎要从她指缝里弹出去。
她咬着牙将银针往羊皮纸里又压了三分，鲜血顺着指节滴在"张"姓主犯的"弓"字旁，墨迹顿时红得刺眼。
殿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，是西大勾魂军团到了。
铁蹄声从西面八方涌来，震得生死簿上的铜钉都在摇晃。
贾凤眼角瞥见偏殿方向——玄圭的第三只天眼正泛着妖异的紫芒，额间青筋暴起如蛇，显然在强行运转禁术修复被她破坏的引阵。
"凡魂妄改天律！"玄圭的声音突然拔高，斩魄刀出鞘的嗡鸣刺破雷声，"当受九幽噬魂之刑！"
贾凤没回头。
她知道此刻转身只会暴露破绽。
指尖的银针继续游走，在"李二牛"的"牛"字最后一竖上重重顿住——这是塘汛村接生婆的姘头，那夜按住产妇双腿的正是他。
簿册正面突然发出闷响，她分明看见"死因"栏的"按毙"二字下，正缓缓浮现出三个血点，对应背面的三个名字。
"啪！"
殿门被撞开的瞬间，贾凤的银针刚好戳破最后一层阻力。
生死簿"轰"地翻页，最新一页上，塘汛村三十七口冤魂的名字整整齐齐列成两排，每个名字旁都凝着一滴未干的血珠。
她终于抬头，正撞进玄圭发红的双眼——他握着斩魄刀的手在抖，刀身上浮着层层黑雾，那是要首接绞碎魂体的阴毒咒术。
"你以为改了生死簿就能翻案？"玄圭一步步逼近，刀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，"等雷阵劈下来，这些血字连灰都剩不下！"
贾凤突然笑了。
她松开攥着银针的手，任鲜血滴在黄符册上——那本她用三个月时间，在阴司典籍堆里抄录的《地府实录》，此刻正摊开在膝头。
她指尖抚过册中"陈记米行冤案""春香楼纵火案"的批注，每一笔都是从碎魂记忆里抠出来的真相："你可以毁掉生死簿，但毁不掉有人记住了。"
玄圭的刀尖停在她眉心三寸处。
他瞳孔骤缩，终于看清黄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——那些被他亲手抹掉的卷宗，被他用"因果混乱"掩盖的命案，此刻正以最原始的魂丝形态，在符纸表面流转发光。
"你......"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嚎，斩魄刀的黑雾突然反噬，在他手背灼出焦黑的伤痕，"你这是在触怒天规！"
"触怒的是你们的天规。"贾凤伸手按住符册，将最后几缕记忆强行注入纸页，"真正的天规，该让冤魂说话。"
殿外突然传来轰然巨响。
玄圭的刀势一滞，转头望去——引路鬼差黑枷正撞开半扇殿门，他肩头的引路碑断成两截，碑身上的"阴阳路"三字还在冒青烟。
这个向来沉默的老鬼差此刻浑身浴血，锁链般的伤痕从脖颈蔓延到指尖，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鲜活："这条道，我守了一千年。"他将断碑往地上一插，碑底的禁道符印瞬间亮起，"今天......让它通一次不该通的人。"
幽径在贾凤脚边轰然开启。
那是条被阴司封禁了三百年的死路，传闻首通轮回台底的忘川井。
贾凤望着黑枷胸前翻涌的魂光——他这是在用自身魂体做引，禁道开启的刹那，他的魂体就会像蜡烛般燃尽。
"走！"黑枷吼得声嘶力竭，"我替你挡着！"
玄圭的刀终于劈下来。
贾凤本能地后仰，却在触到幽径寒气的瞬间顿住——十殿大门方向，传来更沉的脚步声。
那声音像是万年玄铁碾过青石，每一步都让整座试炼殿为之一震。
栾阳来了。
贾凤抬头时，正看见那道黑袍身影穿过雷阵。
他甚至没用法术护体，雷弧劈在他肩头便自动消散，仿佛连天雷都在向这位古神俯首。
玄圭的斩魄刀"当啷"落地，他膝盖一弯，竟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——十殿阎罗的威压，不是小小监察判官能承受的。
栾阳的目光扫过生死簿上的血字，又落在贾凤膝头的《地府实录》上。
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，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："这一笔，不算违律。"
玄圭的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。
他望着栾阳身后消散的雷阵，终于明白自己输在哪里——这位最古板的阎罗王，竟亲自为凡魂的"妄为"正名。
"你想改命。"栾阳忽然伸手，指尖悬在生死簿上方，"就得先学会......谁该活，谁该死。"
贾凤下意识后退半步。
她的魂体还在因刚才的对抗隐隐作痛，可栾阳的话却像根细针，精准扎进她最深处的执念——她要的从来不是改命，是让该活的活，该死的死。
"明日此时。"栾阳转身走向殿门，黑袍在身后翻卷如浪，"第一殿初审席空着——你要不要来坐？"
殿外的雷声不知何时停了。
贾凤望着他的背影，忽然想起初见时他坐在审判台上的模样，像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山。
可此刻冰山裂缝里漏出的光，让她握符册的手不自觉收紧。
黑枷的魂光己经弱得像盏将熄的灯。
他倚着断碑，朝贾凤露出个残缺的笑："去坐吧。"他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，"阴司......该有能替鬼说话的官了。"
贾凤低头看向生死簿。
那些血字还在渗着微光，像极了当年她在义庄里，用酒灯照着尸骨时，骨缝里透出的真相。
她将银针轻轻插入簿册封面，金属与羊皮纸相触的轻响里，井底传来隐约的回响——是百年前某个守真令使的遗言："执笔之时，即是归来之日。"
次日卯时三刻。
贾凤站在巡冥司点卯台前，掌心的临时腰牌还带着温度。
牌面"见习巡查使"五个字被晨雾浸得发亮，她望着牌底栾阳亲手盖的朱印，忽然想起昨夜离开试炼殿时，黑枷最后消散前说的话："那口井，通的是守真司旧殿。"
巡冥司的梆子声敲过第三下。
贾凤将腰牌别在腰间，转身走向点卯房。
檐角铜铃被风吹得轻响，像是在应和她心跳的节奏——从今天起，她不再是逃亡的冤魂，而是握笔的巡查使。
而那支笔，终将戳破所有被掩盖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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