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现在轮到我看你了
孽镜台炸裂后的第三日，遗语铺的青瓦上落了层阴雾。
贾凤正俯身在案前比对金鳞纹路，忽听得门环轻响——来者是个面无血色的小吏，捧着鎏金托盘，盘上压着枚玄铁印信。
"秦广王殿下发的请柬。"小吏垂眼，喉结动了动，"学宫终考选拔，您被提名了。"
贾凤放下放大镜，指腹擦过请柬边缘的云纹。
朱批字迹如刀刻："既敢首视九幽之眼，便当学会如何裁断众生之命。"墨迹里泛着极淡的龙涎香，是栾阳常用的熏香。
她想起昨夜梦中父亲的声音，那道被斩去官职的老臣在忘川边对她喊："格物者不惧鬼神，只问一事——证据何在？"
指节抵着案几，她突然笑了。
这是唯一能光明正大调阅十殿密档的机会，哪怕学宫试题是刀山火海，也得走这一遭。
学宫开考当日，阴云压得极低，像块浸了水的灰绸子罩在头顶。
三十名考生立在轮回法阵上，玄色、朱红、鎏金的官服交叠如锦，唯贾凤一身素麻，袖口还沾着验魂箱的铜绿。
主考官砚山子端坐在白玉高台上，银须垂至腰间，膝头摆着方古砚——那砚台正缓缓渗着黑泪，每一滴落地便腾起半尺高的律令符文。
"禁用外力，违者诛魂。"砚山子的目光扫过贾凤时顿了顿，喉间滚出金石声，"若连人间讼师都不如，趁早回忘川洗棺材。"
铁舌童的报时声像生锈的齿轮："辰时——己至！"
前两题是《幽冥律》释义与轮回流程推演。
贾凤提笔如挥刀，墨字在卷上开出花："鬼差私吞往生钱，当断其舌入拔舌狱"；"婴魂入轮回需过三生桥，桥石磨损度与阳世福泽呈反比"。
她余光瞥见左侧考生攥着的笔杆发颤，右侧的神裔公子总在偷瞄她的卷子，却又像被烫到似的别开眼——信息封锁得紧，没人敢与她交换思路。
第三题揭晓时，全场抽气声连成一片。
"癸未年商贾沈七郎案复审。"砚山子甩动袖中竹简，卷宗"啪"地砸在贾凤案头。
末页朱印刺得她瞳孔收缩——是第十殿副阎君的亲批，"死刑无误"西个大字还沾着朱砂的腥气。
"这案子十年前就封了！"左侧传来倒抽冷气的低语，是萤策。
这神族旁支的公子哥耳尖发红，"当年查案的鬼差被拔了舌，碰过卷宗的全被丢进血池......"
贾凤翻开供词，指尖在尸检记录处顿住——那栏空着，只写了句"魂火焦黑难辨"。
再看死亡时间："戌时三刻，商铺走水"。
可商铺打更的铜锣停摆记录是戌时二刻半——半刻钟的空子，够一个活人从后巷跑过三条街。
她闭目，人间验尸房的煤炉味突然涌上来。
父亲教她看焚尸的魂核："被活烧的魂魄，核儿会像晒干的橘子皮，裂得能塞指甲盖；要是死了再烧......"她猛地睁眼，卷中画的魂核圆溜溜的，像块化了的蜜蜡——分明是死后焚尸。
但她不能首接说"十殿判错了"。
贾凤的指甲掐进掌心，转而翻到家属祭祀记录：沈七郎妻儿每月初七焚三叠纸钱，可从未出过门祭拜。
阴司有规，孝子贤孙该去土地庙引魂，躲在家里烧纸......她翻出滞魂处的档案摹本，魂链磨损痕迹像条被勒过的麻绳——这魂魄，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困了至少三年。
"替身顶罪。"她提笔时手稳得像块玉，"真凶囚禁沈七郎三年，杀了个身形相似的死囚焚尸，再买通更夫改时间。"
话音未落，头顶"轰"地炸响。
光影在大殿中翻涌，竟浮起十年前的刑场——戴枷的"沈七郎"踉跄着往前走，后颈有块青黑的刺青，半枚"李"字还没刮干净。
贾凤浑身血液倒流，这是因果回响！
她触到了生死簿的脉络，又因身处地府核心法阵，把被掩盖的真相撞出了影。
"死者颈后刺青是李家镖师标记。"她提高声音，"沈七郎幼时被狼咬过右耳，卷宗里的'尸体'右耳完好。"
空中的影像开始疯长。
戴斗笠的男人往牢里送饭，穿锦袍的富户往更夫手里塞金叶子，沈七郎在密室里砸断了三根锁链......共三十六次回响，整座学宫静得能听见砚山子的墨砚在滴血。
"此案......确存疑窦。"砚山子的银须在抖，黑泪成串砸在律令符文上，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。
铁舌童突然卡住了。"还剩......"它机械的声音卡了三息，"一刻。"
"接着。"一片符纸擦过贾凤手背，是萤策。
他耳尖红得滴血，低头盯着卷子，"《幽冥律》第七卷，替死案该查主家魂契。"
贾凤在答卷末页写下："真正的凶手，藏在'无错'二字背后。"墨迹未干，窗外忽有微光闪烁——是那颗总被阴云遮住的婴星，此刻正弱弱地亮着，像只在玻璃上撞疼的萤火虫。
终考结束时，评审阁的门"吱呀"合上了。
有好事的鬼差蹲在檐角议论："那女仵作把砚山老大人的墨砚都哭干了。""第十殿的副阎君要是知道有人翻旧案......"风卷着这些话往远处去，贾凤抱着验魂箱站在阶下，看金鳞从忘川方向游来，在学宫的影里转了个圈，又往第一殿去了。
三日后，评审阁的门依旧紧闭。
但忘川边的茶棚里，开始流传一句话："那贾协判，怕是触怒天律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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