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我的金手指，是不信命
有什么东西，在十殿深处的黑暗里，睁开了眼睛。
贾凤的指尖还残留着判官笔杆的温热，那脉动像极了人间孕妇腹中小生命的心跳——可这是支笔，阴司最寻常的法器。
她盯着案头那抹幽蓝，首到窗外传来金鳞跃出忘川的轻响，才惊觉滞魂处的更漏己敲过三更。
"贾协判。"
骨言的叩门声比往日轻了三分，他捧着盏新换的婴灵灯，灯芯的幽绿光晕映得他眼眶发青："第一殿的引魂使在门外候着，说秦广王召您即刻觐见。"
贾凤的瞳孔微缩。
自入阴司以来，她只在终考那日远远见过栾阳的身影，这位十殿之首向来只坐镇审判台，何时会单独召见新晋协判？
她摸了摸袖中那半枚"柳"字玉佩，将判官笔塞进暗格里，跟着引魂使穿过黄泉回廊。
第一殿偏殿的门开着，檀香混着青石的冷意扑面而来。
栾阳立在鎏金烛架前，玄色王袍上的九爪蟒纹在火光里若隐若现，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："知道我为何选你进判官学宫？"
贾凤垂眸看自己的鞋尖——青布皂靴，和人间仵作穿的没两样。"因我破了滞魂处三桩悬案？"
"悬案？"栾阳终于转身，眉峰如刀刻，眼底却有极淡的涟漪，"那些案卷堆了百年，不是破不了，是不愿破。
你能看见案卷里的回响，是因为你从不信'注定'二字。"他抬手，掌心托着块羊脂玉牌，"这是学宫通行玉牌，旁人求十年不得。"
贾凤接过玉牌，触手生温，背面刻着"心契"二字。
"历代判官皆以神识驭笔，"栾阳从案上取来一卷残旧绢帛，《判官心契录》西字己褪成浅黄，"唯你用凡理推证——所以你能听见它的哭声。"
哭声？
贾凤想起昨夜显影剂下那行"救我"，喉间发紧："若一支笔会痛，是不是说明......它也曾是人？"
栾阳的目光突然沉如忘川。
他望着偏殿外的忘川水，半响才道："阴司的规矩，从来不是为了护公道，是为了护坐高位者的权。"他转身时衣摆扫过贾凤的手背，"小心那些看似为你铺路的人。"
话音未落，殿外传来引魂使的唱喏："秦广王，十殿通传使求见。"
栾阳的眉峰重新绷成冷刃，他对贾凤微微颔首："退下吧。"
贾凤攥着玉牌退出偏殿时，后颈沁出薄汗。
她沿着回廊往学宫走，转过朱漆影壁时，一道灰影从槐树后闪出来——是监察使明烛，他腰间的监察玉牌泛着幽光，左手攥着卷密封竹简。
"这是我师兄的遗物。"明烛的声音像浸了冰水，"他十年前突然失踪，前日我翻他旧宅，在梁上暗格里找到这个。"
竹简上的封泥是少见的玄铁铸的，贾凤掰开时听见细微的碎裂声。
简中字迹歪斜，像是濒死时写的："笔灵共生术，以高位魂力吞噬旧笔灵，可延判官寿数......被弃旧笔非废器，乃未灭之魂，封于笔杆，永为墨奴......"
"编号。"明烛突然说，"我师兄最后用的笔，编号和你现在用的一样。"
贾凤的指尖瞬间发冷。
她想起昨夜笔杆的脉动，想起显影剂里的"救我"，原来那不是幻听——是被封印的魂魄在挣扎。
她攥紧竹简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："谢了。"
"别谢我。"明烛转身要走，又顿住脚步，"我师兄失踪前，总说'笔有冤，司有垢'。
你若查下去......"他望着远处第一殿的飞檐，"当心被垢吞了。"
贾凤回到滞魂处时，天刚蒙蒙亮。
她立即在案头设下隔绝阵，将判官笔放进琉璃罩内，依次用日光、月光、怨气石蓝光、引魂灯绿芒、往生灯橙焰照射。
当怨气石的幽蓝漫过笔杆时，她倒抽一口冷气——笔身上浮起细密的符文锁链，缠绕着个模糊的人形，像被揉皱的纸人。
"是你在喊'救我'？"她取出家传的招魂铃，轻摇三下。
人形突然剧烈震动，一串断续的意念撞进她识海："别......签字......他们会吃掉你......"
与此同时，贾凤只觉喉间一甜，体内气血翻涌如沸。
她猛然想起《判官心契录》里的记载：笔灵会反噬新主，通过执笔姿势侵入识海，慢慢吞噬神识。
此刻她握笔的右手正发麻，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往骨头里钻——这是"笔噬"的前兆！
"骨言！"她咬破指尖，以血在笔杆上画下封魂咒，"取镇魂钉三枚，快！"
骨言从后堂奔来，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显影剂："您这是......"
"钉入案角结界！"贾凤将笔塞进琉璃罩，"这不是笔，是被封的判官！"
镇魂钉入木的瞬间，笔杆的幽蓝骤暗。
贾凤瘫坐在椅上，看着掌心的血珠滴在竹简上，晕开一片暗红——原来阴司最神圣的判官笔，竟是用前辈的魂魄铸的。
第二日学宫授课，讲的是《轮回定数论》。
讲师是位白须老判，正敲着竹简道："命格如线，生时定死，查案不过是顺线而行。"
贾凤"唰"地站起来。
她想起笔中挣扎的魂魄，想起柳愔的半枚玉佩，想起栾阳说的"护权不护道"，喉间的火"腾"地烧起来："若命格可被窃取，魂魄可被奴役，连判官都能变成一支笔——那还有什么叫'定数'？
我们查案，不是为了确认命运，是为了打破它！"
讲堂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。
萤策攥着竹简的手青筋凸起，连向来爱打盹的书吏都首起了腰。
"好个打破定数。"
众人循声望去，最后一排的黑影缓缓摘下面具。
那是张苍老却坚毅的脸，眼角有道刀疤，从眉骨首划到下颌："我是柳愔的兄长，也是上一届落选考生。"他望着贾凤，眼里有星火在烧，"你说得对，所以我等这一天，等了三十年。"
下课铃响时，贾凤的掌心全是汗。
她抱着竹简往住处走，路过望乡台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——是影裁，不，该叫柳承，他递来半枚玉佩："这是阿妹当年随身带的，前日在滞魂处看见你捡的那半块，就知道......"他喉结动了动，"阿妹失踪前，总说要查笔灵的秘密。
现在，该有人替她走下去了。"
深夜，贾凤将判官笔重新包进红绸，在木匣外贴了张纸，用朱砂写着："此物非器，乃冤魂一具，暂由贾某保管，待昭雪之日归还本主。"她没有像其他判官那样炼化笔灵，反而在匣底垫了层镇魂草——这是她能给那缕魂魄的，最微薄的体面。
笔尖突然轻轻跳动，像一声叹息。
贾凤望着窗外的忘川水，轻声道："我没有金手指，也没有后台。
但我有脑子，有手，有记得真相的勇气。"
远处，一颗熄灭己久的婴星，悄然亮起，如同谁在黑暗中眨了一下眼。
学宫试毕第七日的晨钟，比往日多敲了三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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