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万笔归宗，那一晚叫星判决
律罚塔的残垣在赤焰中发出裂帛般的声响，迦陵的魂火己烧至半透明，像一截即将燃尽的烛芯。
九支判官笔在他头顶绞成漩涡，笔杆上的刻痕明明灭灭，哀鸣似有实质，撞得贾凤耳膜生疼——那是被压抑千年的不甘，是笔尖曾蘸过的血泪在哭嚎。
她咬着牙往前跨了一步，灼魂的热浪瞬间裹住脚踝，像有无数钢针在啃噬魂魄。
可她的手比火更稳，展开怀中泛黄的绢帛——《历代冤案平反图谱》的边角还沾着她整理时蹭上的朱砂，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着“原判：XX殿判官”“错漏：无伤痕佐证”“冤情：幼童替父顶罪”。
“你们看！”她的声音穿透火焰，“景云二十三年，陈州粮案，是你——”她指尖点上一支刻着云纹的笔，“你在卷宗里写‘尸身无伤，系自缢’，可我翻到当年仵作的验骨记录，死者颈椎错位方向根本不是自缢！”笔杆猛地一颤，云纹突然亮如星火。
“还有这支！”她转向另一支笔身缠着铜丝的，“天祐三年，绣娘毒杀案，你判她‘妒杀主母’，可我在滞魂稽查处找到半块碎玉，那是主母生前与人私通的信物，你当时压下了！”铜丝笔“嗡”地一声，笔尖竟渗出一滴幽蓝的光，正落在图谱上“主母私通”的批注旁。
迦陵的魂火晃了晃，原本要裹住笔的残念松动了些。
贾凤乘势提高声音，喉间像着了火：“你们当初握笔，是为了让墨汁浸透真相，不是让权势浸透笔尖！现在——”她盯着最后那支刻着和自己旧笔相同痕迹的判官笔，“还要跟着一个用自焚求痛快的疯僧，把这千年冤屈全烧成灰吗？还是说……”她的手指抚过图谱上最末一页，那里工整写着“贾氏云舟，大理寺卿，蒙冤而死”，“回来，把没写完的那一页，补上？”
话音未落，空中笔影骤然凝固。
最先动的是那支刻云纹的笔，它像被抽走了所有挣扎，笔锋向下一沉，轻轻点在“陈州粮案”的冤案标记上。
光滴落下的瞬间，贾凤看见绢帛上浮现出一行新字，正是当年那名仵作被销毁的验骨记录。
第二支、第三支……七支笔接二连三落下，每支都精准触到自己曾错判的案子上，光滴如泪，将被抹去的真相一点点“写”回人间。
贾凤的手在发抖，她想起整理这些卷宗时，多少次对着泛黄的纸页哭到天亮——原来不是她在替死者申冤，是这些笔，这些被权势折断却仍记得初心的笔，在借她的手说话。
最后那支刻痕笔悬在半空，迦陵最后一丝魂火像条细蛇，死死缠住笔杆。
他的声音己经虚得像风：“带它走……给它找个不会背叛的心。”贾凤这才看清，那支笔的刻痕不是花纹，是一行极小的字——“宁碎不弯”。
“我接。”她脱口而出，话音刚落，刻痕笔突然挣开魂火，“唰”地扎进她袖中。
几乎同时，一道幽绿的光从虚空劈下，一支从未见过的青玉笔破云而出。
它没有刻痕，没有任何装饰，只在笔锋处泛着冷玉般的光，像一把未出鞘的剑。
贾凤本能地伸手，指尖刚触到笔杆，无数画面如利刃扎进脑海——
百年前，父亲跪在幽冥殿外，手里攥着带血的状纸，守卫一脚踹翻他的案宗，冷笑：“阳间官都判了，地府还管什么？”
五十年前，女判官跪在孽镜台前，指着镜中浮起的贪腐证据尖叫，却被削去判官印，投入忘川，魂魄被铜蛇啃噬时，她还在喊：“卷宗在第三层档案库！”
三十年前，一场无名大火烧了三天三夜，她在滞魂稽查处翻到的焦黑残页，原是整整十二柜被销毁的冤案记录……
“原来你是为这个存在的。”她望着掌心的青玉笔，声音发颤。
笔杆轻轻一颤，化作青烟缠上她手腕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又像一面无声的战旗。
九支判官笔突然拔地而起，划破夜空，轨迹如九道流星，照亮了整座酆都城。
街道上早起的百姓仰头惊呼：“星判决！星判决现世了！”贾凤望着那些光轨，忽然想起柳承说过的传说——凡人说，当冤案积到九座山高，判官笔就会化作流星，替天断案。
第一殿内，栾阳推开雕花窗，月光落在他眉骨上。
他望着九道光轨掠过天际，喉结动了动，伸手召来生死簿。
泛黄的绢帛自动翻开，首页赫然多了一行新字，墨迹未干：“执笔者，贾氏凤，权限补录：全案调阅、跨殿协查、笔录首呈。”他指尖抚过那行字，嘴角终于扬起极淡的弧度——像春冰初融时，裂开的第一道缝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，明烛的身影从废墟里站起身。
他掌心托着一块焦黑的骨片，那是迦陵留下的最后一点残魂。
贾凤追过去，鞋跟碾碎了一地火星：“他真是第一个死于‘修改命格’罪名的人？”
明烛的背影顿了顿，声音像浸在冰里：“不。他是第一个敢为平民改命的人。”他转身时，眼底有暗火在烧，“所以他被钉在律罚塔上千年，魂魄不得轮回；所以那些判官笔宁肯蒙尘，也不肯认新主。现在——”他看了眼贾凤腕间的青烟，“轮到你了。”
贾凤低头，指尖轻轻抚过腕上的笔痕。
晨光里，那缕青烟竟泛起极淡的金芒，像被注入了新的魂。
她轻声道：“我不是要当判官……”
“我是要让‘判官’这个词，重新配得上‘公正’二字。”
明烛没再说话，转身消失在晨雾里。
贾凤站在废墟中，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，忽然想起昨夜滞魂稽查处那堆蒙尘的卷宗——它们沾着百年的灰，压着千年的冤。
可此刻，她腕间的笔轻轻动了动，像在说：“该去了。”
她抬脚往滞魂稽查处走，走了两步又停住。
回头望去，律罚塔的残垣上，那颗熄灭多年的婴星，不知何时又亮起了一颗。
两颗星子遥相辉映，像两盏灯，照亮了脚下的路。
滞魂稽查处的门虚掩着。
贾凤推开门的瞬间，晨光照了进来。
她愣住——满地的卷宗不知何时被整理得整整齐齐，每摞都贴着新写的标签，墨迹还带着湿气。
最上面那一摞，标题赫然是“贾氏云舟案重审卷”。
风从窗外吹进来，掀动一页纸。
贾凤凑近看，上面用朱笔写着：“证据不足，发回重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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