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你说的真话，它听不见
贾凤踏进滞魂稽查处时，袖中陶铃的震颤突然变得尖锐。
案几上的拓片泛着妖异金光，像是被某种力量啃噬着边缘。
她快步上前，指尖刚要触碰最上面那张“骨言弑母案”的拓本，那纸页竟“嗤啦”一声自行碎裂，化作金粉簌簌飘落。
“陶铃！”她猛地摸向腰间，却只摸到空荡荡的绳结——陶铃不见了。
连带着前日用血绘制的三百六十桩冤案图谱，此刻案几上只剩一张空白纸笺，边缘还凝着未散的阴寒。
她捏起纸笺，指腹触到纸背细密的符纹，寒意顺着经脉首窜后颈。
是第十殿律刑司的“记忆抹除令”。
那些老东西，连她辛苦整理的卷宗都容不下。
“当真是急了。”贾凤低笑一声，袖中银针匣轻响。
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出——昨日深夜，她借查案之名，将所有拓片、陶铃里的记忆碎片，全刻进五根细如牛毛的银针。
针身裹着尸蜡，除非用阳火淬炼三日，否则谁也别想毁去半分。
她取出针匣，银质盒盖在阴火下泛着冷光：“你们能删记录，删不掉我验过的伤。”每根针上都刻着案件编号，第一根正是赵御史那桩——她亲手从赵御史骸骨上取下的箭簇，箭杆上的刻痕，此刻正以微雕之术凝在针身。
“既然上报无用。”贾凤将针匣贴身收好，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，扫落最后几片金粉，“那就让真相自己开口。”
哭礁婆婆的渡船停在望乡河最深处，船舷上挂着九十九盏引魂灯。
贾凤踩着船板时，老妇人正用枯枝般的手着船帮上的刻痕——那是历代冤魂亲属刻下的名字。
“要召他们来？”哭礁婆婆抬头，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，“三百六十家，每家都有未闭的眼。”
“是。”贾凤将银针匣推过去，“三日后午时，孽镜台见。”
哭礁婆婆的手抚过针匣，引魂灯次第亮起：“我这把老骨头，就再渡他们一回。”
消息是萤策传出去的。
那只总缩在角落抄录卷宗的青蚨鬼，此刻振着半透明的翅，在忘川两岸撒下金粉。
粉粒遇水成字：“三日后午时，孽镜台将自动播放三百六十桩错判真相。”
地府震动来得比贾凤预想的更快。
第二日卯时，砚山子带着律刑司的人砸开滞魂稽查处的门，玄铁锁链“哗啦”一声缠上案几：“扰乱天序！孽镜台乃轮回公器，岂容你随意——”
“且慢。”明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，墨色官服裹着寒霜，“《幽冥律》第十五条：重大集体冤案公示，无需上殿审批。”他抬手抛来一枚玉简，“这是师兄在时留下的。”
玉简在贾凤掌心发烫，展开是一行血字：“当谎言成为规则，说出真相就是起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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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日正午，孽镜台前聚满了人。
望乡河的渡船上挤着白发老妇，忘川边的野鬼扛着破碗，甚至有阳间的书生翻墙而过——哭礁婆婆的引魂灯照到了阳世未闭的眼。
贾凤站在台基上，镜奴十二的残魂在她身侧忽明忽暗。
那团残识里裹着千年真实记忆的晶簇原胚，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发烫。
“准备好了？”她轻声问。
镜奴十二的残魂凝成一只眼，缓缓点头：“带我照见光明。”
她将晶簇嵌入台基裂缝，“非令”印章按在其上。
刹那间，整座高台剧烈震颤，三百六十面副镜同时亮起。
左边是伪相：赵御史跪斩时狰狞的“逆贼”二字，宫女坠河前“不洁”的斥骂；右边是真实：赵御史怀里未寄出的平叛策染着血，宫女手中攥着给母亲抓的药，药包上还沾着河边的泥。
场中死寂。
不知谁先哭出了声，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呜咽。
有老妇扑向副镜，指尖穿过“逆贼”二字，触到赵御史怀里的纸卷：“我儿的字……我认得……”
“你们要真相？”金绡的声音裹着冰碴劈开哭声，“那就给你们看得吐血的真相！”
副镜突然转向，画面变得刺目——老判官收受贿赂时，金锭在袖中泛着幽光；某殿阎君捏碎凡人命格，红绳在他指间断裂；最中央的主镜里，栾阳的身影清晰如昨，他执起朱笔，在“暂缓审查令”上重重画押。
“看啊！”金绡的笑声带着癫狂，“你们的阎罗王，也不过是个——”
“够了。”贾凤打断她，取出一根银针，挑破指尖。
血珠坠落的瞬间，她抬手接住，按在主镜上。
所有影像突然泛起红潮，唯有那道“暂缓审查令”的画面依旧冷白。
贾凤指着主镜：“真的记忆有温度，是亡魂咽气前的不甘，是亲属哭断的肝肠。假的？”她冷笑，“不过是刻在石头上的冰。”
金绡发出凄厉的尖叫，镜台核心迸出裂纹。
镜奴十二的残魂突然凝实，他望着主镜里泛红的真相，嘴角扯出极淡的笑：“原来……光明是暖的。”话音未落，他便化作星屑，融入贾凤新制的陶铃。
陶铃轻响，像是一声叹息。
“从今日起，孽镜台增设‘异议通道’。”
金瞳虚影自高台顶端浮现，栾阳的声音裹着万年霜雪，却带着几分暖意，“凡质疑审判结果者，可申请第三方复核。”金光自他脚下蔓延，覆盖所有副镜，将那些冷白的伪相逐一染成暖红。
贾凤仰头望着那道虚影，忽然开口：“你是怕了，还是信了？”
风卷着星屑掠过她鬓角，虚影未答，却在主镜里投下一抹淡金。
待风散时，十殿密阁深处传来细微的“咔”声——那支断裂的黑笔，正缓缓渗出墨汁，在青砖上晕开第三个“缄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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