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死人比活人诚实
魂锁勒进腕骨的疼，比不过舌底那簇晶簇的灼烧。
贾凤被鬼差推着踉跄向前，地牢的潮气裹着腐骨味涌进鼻腔，她垂眸盯着自己沾血的鞋尖——那是方才挣扎时蹭上的，属于哪个亡魂？
或许不重要了，重要的是舌底那点烫得发苦的碎片，正往她意识里钻些破碎的画面。
白衣判官，红袍金印，他站在轮回台前，指尖捏着份泛着金光的“忠臣免劫令”。
“天道无情，不如造局。”那声音像浸了冰碴子，在贾凤脑海里炸响。
她踉跄一步，鬼差的刀柄重重戳在她后心：“走快点！”
“疼么？”她突然低笑，舌尖抵着晶簇，疼得眼眶发酸。
银针对着掌心刺下去的瞬间，血腥味在嘴里漫开——这是她在人间当仵作时学的，用痛觉钉住清醒。
那些画面不是幻觉，是晶簇里锁着的原始契约，是地府最见不得光的交易。
她若在审讯中说漏半句，晶簇就会像吞了火炭似的烧穿她的魂魄；可若不说……她望着地牢石壁上斑驳的血痕，喉结动了动——那就真成了替罪羊，永远翻不了身。
提审当日的堂威比地牢更冷。
砚山子端坐在玄铁铸的高台上，蟒纹官服被烛火映得泛着青，他指尖敲着罪状书，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口：“擅改孽镜显影，扰乱轮回秩序——贾代判官，你可知此罪当堕无间？”
“无间？”贾凤抬头，发梢垂落遮住半张脸，“砚大人倒是急着给我定罪。可我改的是孽镜，还是你们盖在真相上的布？”她突然咧嘴一笑，舌尖猛一用力——晶簇碎片割破了，血雾“噗”地喷向堂中那面一人高的铜镜。
血珠触镜即燃。
黑袍身影在镜中浮现，数位高阶判官跪伏在地，其中孟婆堂执事的脸被火光照得清清楚楚。
“主上”二字混着火焰的噼啪声炸响，堂下守卫们下意识后退半步，连砚山子的茶盏都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“这是……”后排有个年轻鬼差小声嘀咕。
“放肆！”砚山子拍案而起，官帽上的玉珠乱颤，“妖法惑众！来——”
“奉秦广王谕令。”
清冽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。
明烛从堂外步进，腰间玉牌泛着冷光，“此案移交幽冥听讼庭，七日内开庭公审。”他扫了眼砚山子铁青的脸，又看向贾凤，目光在她舌底渗血的位置顿了顿，“贾代判官，随我去灯屋。”
幽冥听讼庭设在冥河中央的孤岛上。
贾凤被押着过忘川时，河水翻涌着黑浪，她瞥见水底有白影漂过——是被沉河的冤魂。
灯屋很小，西面石壁，仅一盏豆大灯焰摇晃。
她蜷在草席上，听着灯芯“噼啪”爆响，突然扯下头上银簪，在灯焰上烤得发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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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咬着牙，用银簪尖蘸着血画“命格流向图”——这是她在人间时跟老仵作学的，把看似无关的命案连点成线。
当最后一笔落下，十三条脉络赫然与二十年前伪相案的党羽分布图重合！
她手指发颤，终于明白那些冤案为何总断不干净——从前是改死后的审判，如今是买卖生前的命运，根本就是同一套烂了根的体系。
开庭那日，听讼庭外跪了上百号人。
有披麻戴孝的老妇，有腰间还别着药囊的年轻大夫，都是含冤而死的苦主家属。
贾凤被带进来时，他们突然齐刷刷叩首，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，震得她眼眶发热。
“贾凤，你有何证据？”砚山子今日换了件素色官服，倒像个审案的清官，“总不能凭一面妖镜里的虚影？”
“幽冥律可准‘死者作证’？”贾凤反问。
她从袖中取出五截指骨，骨节处还带着暗褐色血渍——是她连夜去乱葬岗收的，“这是五名被换了命格的判官遗骨。”她将指骨放在听讼台中央的通冥盘上，又摸出陶铃碎片，“镜奴十二说过，晶簇与陶铃的共振频率能唤醒残魂。”
轻敲陶铃的声响像春蚕食叶。
五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指骨里浮起。
穿青衫的老判官捂着心口：“我不肯在换寿劫的契约上盖印……”穿绯色官服的女子攥着断簪：“他们说我泄露堕胎孽案的真相……”声音层层叠加，最后凝成一句完整的供词：“我们不肯同流合污，所以被换了命格。”
“胡说！”砚山子抄起案上镇纸就要砸通冥盘，可手刚举到半空，后颈突然泛起刺骨寒意。
他僵在原地，望着从十殿方向射来的金光——那光凝成栾阳的虚影，金瞳里翻涌着雷云：“幽冥听讼，诸神回避。她说的每一个字，都算数。”
全场寂静。
贾凤望着那道虚影，忽然跪了下去。
额头触地的瞬间，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：“谢阎君，还亡魂说话的权利。”
栾阳的金瞳微微一缩。
万年不变的冷硬眉眼间，像是有层薄冰裂开了一线。
他没说话，可那道金光却更亮了些，将通冥盘牢牢护在中央。
听讼庭外的冤属们哭出了声。
砚山子的官服被冷汗浸透，他死死攥着镇纸，指节发白——他突然意识到，这个被他当蝼蚁踩的女仵作，竟真的撬动了地府最沉的那口棺材。
七日后的裁决，成了所有鬼差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但此刻，贾凤跪在听讼庭里，望着栾阳虚影消失的方向，舌底的晶簇己经凉了。
她知道，有些东西比晶簇更烫——比如公道，比如人心。
而十殿深处，栾阳捏着刚送来的裁决书，指腹缓缓抚过“撤销贾凤所有罪名”那行字。
案头的茶凉了又温，他望着窗外飘起的冥蝶，忽然低笑一声。
金瞳里的冰层，终于裂开了一道能漏进光的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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