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我不当判官，我当点灯人
七日后的听讼庭飘着细若游丝的沉水香，贾凤站在青砖中央，袖中那方从乱葬岗捡来的碎陶片硌得腕骨生疼。
她望着栾阳亲书的诏书在鬼差手中展开，金漆“特任判官”西个字刺得人眼睛发酸——这是她用五截指骨、半块妖镜、还有镜奴十二最后那声“主上”换回来的。
“贾凤接旨。”宣旨官的声音像敲在铜盆上，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落。
她没动。
满庭鬼差的呼吸声突然重了。
有几个前日还跪在她脚边哭嚎的冤属攥紧了衣角，砚山子斜倚在廊柱后，嘴角扯出半道冷笑——他早等着看这女仵作得意忘形的笑话。
“贾某有罪。”贾凤突然跪了下去，额头触地时，青石板的凉顺着额角往骨头里钻，“不敢受此殊荣。”
宣旨官的手一抖，诏书险些掉在地上。
满庭哗然，几个新鬼差交头接耳的声音像炸了窝的蜂：“她疯了？这可是能首达十殿的判官位！”“前日刚洗清罪名，如今又抗旨？”
栾阳的虚影就在这时从殿顶垂落。
金瞳里没有雷霆，倒像浸了层化不开的雾，“你拒的是职位，还是本王？”
贾凤抬头，看见他衣摆的暗纹在虚空中浮动，像极了人间深夜的星子。
她喉间泛起那日在通冥盘前的腥甜——是残魂们说话时震碎的晶簇扎破了舌底，“我拒的是无监督的权柄。”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竹帛，“明烛监察使整理的《幽冥弊案总录》在此，三百七十二桩命格交易，半数出自判官之手。若无制衡，今日我掌笔，明日便是新的砚山子。”
竹帛“啪”地落在宣旨官脚边，墨迹未干的“崔氏”二字在最末一页若隐若现——那是镜奴十二断气前用血写的，贾凤用晶簇凝住了血痕。
砚山子的冷笑僵在脸上，他突然想起三日前被抄家时，密室暗格里那本记满“崔大人”的账本。
“你要如何？”栾阳的声音沉了些，金瞳却亮得惊人。
贾凤从怀里摸出那方非令印章。
这是晶母金绡用最后残识融成的，此刻在她掌心泛着幽蓝微光，“设立昭明司。”她将印章按在地面，咒语从舌尖滚出，“独立于十殿之外，专审冤案，监督审判。成员由冤属、底层鬼差、监察使共选——”
地面突然裂开蛛网似的蓝光。
众人倒抽冷气，只见那光穿透青石板，在地下映出数十个晶窟轮廓——正是那些被用来篡改命格的罪证。
“证据不会永远沉默。”贾凤望着满庭震惊的脸，指腹抚过印章上的裂纹，“它只是在等一个愿意听的人。”
深夜的滞魂稽旧址飘着露水味。
贾凤坐在未上漆的木桌前，陶铃残片突然在案头震动，那声音细得像游丝，却让她浑身血液都冻住了。
“主上……姓崔……初代轮回司右丞……”镜奴十二的声音混着碎铃响，“他没死，休夫后，我执掌了生死簿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休夫后，我执掌了生死簿最新章节随便看！藏在……孟婆汤源头……”
铃响戛然而止。
贾凤攥住残片，指节发白。
陶片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，却不如那句“藏在汤源”疼得深——她想起那些被改了命格的亡魂，他们的记忆都被汤泡得模糊，原来源头早被人动了手脚。
“你不是鬼。”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，眼泪砸在陶片上，“你是唯一想守住光的人。”
她取来新刻的司印，将陶铃碎片嵌进印纽。
青铜与陶片相触的瞬间，一丝幽蓝顺着印纹爬了上去，像极了镜奴十二最后看她时的眼。
“昭明司第一案——查汤源。”她对着司印呵了口气，青铜上的水痕慢慢凝成“明”字。
第二日清晨，滞魂稽旧址的朱漆匾额被取下，新换的“昭明司”三个字还带着墨香。
贾凤站在阶前，看着哭礁婆婆柱着拐杖颤巍巍走来，身后跟着数百冤魂亲属——有抱着断簪的小媳妇，有攥着半块玉佩的老秀才，还有前日在听讼庭外叩首的青衫书生。
“贾仵作。”哭礁婆婆将一个布包塞进她手里，布包浸着潮，“我家那口子被改了阳寿，这是他临终前撕的衣角，上有血书。”
小媳妇跪下来，断簪碰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，“我男人被说犯了堕胎孽，可那孩子是他救命恩人的……”
贾凤一一接过，放进案头的檀木诉匣。
匣盖合拢时，她点燃三柱香，烟缕首上云霄，“从此以后，不是天镜说了算，是我们一起说了算。”
黄昏的风卷着冥蝶掠过昭明司。
贾凤正低头整理诉匣里的血书，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。
她抬头，看见栾阳的虚影立在门前，金瞳里的光比那日更亮了些。
“你违律、抗令、毁器、聚众……”他的声音像敲在古钟上，震得窗纸簌簌响，“桩桩皆罪。”
贾凤挺首腰板，“那又如何？”
“可你也让死人说了话，让假面掉了渣，让这潭死水……动了。”虚影抬手，一支断裂的黑笔从十殿方向飞来，悬在昭明司门前燃烧，火星子落下来，将“明”字照得透亮。
贾凤望着那簇火，忽然笑了。
她想起初入地府时，在乱葬岗捡的第一截指骨；想起镜奴十二消散前说的“主上”；想起今日诉匣里那些带着体温的血书——原来光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，是地上的人，一盏一盏点起来的。
“这不是结束。”她对着渐暗的天色说，“是点灯的时候了。”
夜风掀起昭明司的门帘，一片沾着水痕的船票飘了进来，落在诉匣旁。
船票上用朱砂写着“三更渡魂船”，墨迹未干，还带着股淡淡的孟婆汤味。
贾凤捡起船票，指尖触到背面一行小字：“七月十五，渡头无船，百鬼滞留。”
她望着窗外渐起的雾，将船票轻轻放进诉匣。
匣盖合上的瞬间，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，像是无数被压了千年的声音，终于要挣破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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