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 汤冷之前，得喝一口
更漏敲过三更时，贾凤蹲在案前整理调令。
明烛伪造的"汤池杂役"腰牌在烛下泛着微光，她指尖抚过腰牌上的暗纹，忽然想起影烛说的"汤源改味七年"。
窗外，萤策的啼声不知何时停了。
风卷着几片纸灰从窗缝钻进来，落在腰牌上。
贾凤盯着那片纸灰，喉间泛起一丝冷意——纸灰边缘呈锯齿状，是轮回院特有的封档残屑。
她将腰牌扣入怀中，起身时玄色裙角扫过案头，把伪造的调令压得更平。
子时二刻，汤源区的青石板路浸着冷雾。
贾凤裹着杂役灰布衫，鬓角沾了两缕假发，额间点了颗朱砂痣——这是杂役房老柳头新续弦的模样，明烛连那妇人昨日被灶火烧焦的右袖都仿得十足。
她垂着头，跟着送炭的鬼差混过哨卡，腰间铁牌被金甲神的法眼扫过时，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
汤源区比她想象中更逼仄。
十口首径丈余的汤池呈北斗状排列，蒸腾的雾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——是孟婆汤里掺了过量的忘忧草。
她绕到最末那口汤池的排污渠，侧壁有块青石板微微凸起，正是明烛在残卷里标注的"暗渠观察点"。
贾凤蹲进齐膝深的污水，指甲掐进石壁缝隙。
巡行的金甲神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她屏住呼吸，连魂体都压成薄片贴在墙上。
待那脚步声拐过转角，她才敢抬头——汤池中央的初源井泛着幽蓝，水面浮着层油花般的金箔，那是被汤液腐蚀的命格碎片。
子时三刻，井中突然泛起一丝淡青涟漪。
贾凤瞳孔骤缩——这纹路与她在幽航沉船上从溺亡魂体里析出的"魂滞丝"完全一致！
她摸出袖中特制琉璃管，管身刻着二十西节气刻度，是用孽镜台的碎晶磨成的，能隔绝汤液的侵蚀。
"叮——"
琉璃管刚触到汤面，远处传来金甲神的断喝："谁在汤池边？"
贾凤手一抖，琉璃管险些坠入池底。
她蜷起身子往渠里缩，污水漫过下巴，耳膜被巡行的脚步声震得生疼。
就在这时，一截枯枝突然戳在她脚边——是哭礁婆婆的竹杖。
老人裹着褪色的靛蓝围裙，佝偻着背往汤池里撒净魂沙，浑浊的眼睛扫过她藏身处时微微一滞。
"老东西，发什么呆？"金甲神的枪尖挑开婆婆的围裙，"再磨蹭扣你半月火钱！"
哭礁婆婆颤巍巍弯腰拾沙，指节在青石板上叩了三下——咚、咚、咚。
贾凤浑身一震，这节奏与铁篙鬼在渡船上敲击船板的声响分毫不差！
她喉间泛起腥甜，借着弯腰的动作将琉璃管塞进婆婆围裙暗袋。
"汤凉了，喝口茶。"
深夜的杂役房里，哭礁婆婆将粗瓷碗推到贾凤面前。
茶盏底压着片梧桐叶，叶脉间渗出的水痕正缓缓晕开。
贾凤端起碗，茶面浮着层薄油，倒映出婆婆布满皱纹的脸。
她低头吹开油花，碗底突然硌到牙齿——是道极细的刻痕，用指甲刮过，能辨出"井下有碑，碑底藏匙"八个小字。
"柳家的，发什么痴？"婆婆用茶勺敲了敲桌沿，"明日该换汤了，你去提两桶原浆。"
贾凤捏紧茶碗，茶水浸得指尖发白。
她望着婆婆眼角的泪痣——那是用灶灰点的，和记忆里铁篙鬼船舷上的标记如出一辙。
原来汤源区、渡船、滞魂稽，这些看似无关的地方，早被一张暗网串成了线。
回到昭明司密室时，明烛正抱着半卷残页在等她。
纸页边缘焦黑，是从轮回院左档区的火盆里抢出来的："景和七年始，每旬初七，奉崔旨取汤三瓮，送至渊眼。"他手指颤抖着划过"崔旨"二字，"初代右丞崔氏，正是景和七年'暴毙'的。"
贾凤将琉璃管里的原浆滴入琉璃皿，又撒了把从孽镜台晶窟带回的金鳞碎屑。
液体开始剧烈翻滚，上层清液中浮起无数米粒大的符文——正是简化版的"命格铭码"！
而底层沉淀的金粉在月光下泛着微光，那是愿力结晶的痕迹。
"他们不是改汤，是借喝汤的过程扫描命格。"她突然掀翻案上茶盏，瓷片飞溅的脆响惊得明烛后退半步，"凡有反抗意志或清明神识的魂魄，会被标记，转世时导向废胎道......"她抓起那卷残页，"看这里，送往第一殿甄审区的汤纯度最高——栾阳的辖地，成了筛选场！"
深夜的汤源区笼罩在黑雾里。
贾凤揣着铜匙，顺着哭礁婆婆指的路径摸到井边。
碑身嵌在井壁下方，刻满历代监管者名录，最末一行是"崔明渊，景和三年任"——正是初代右丞的名讳。
她指尖在碑底摸索，突然触到块松动的石片，抠开后，一枚锈蚀的铜匙"当啷"坠地。
"凤儿。"
井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贾凤浑身剧震，铜匙几乎脱手——那是她父亲贾怀谦的声音，带着当年教她验尸时的温沉。
她猛地抬头，井口的雾气里浮着张模糊的脸，眉眼与记忆中的父亲重叠。
"别怕。"那声音又响起来，带着井水的凉意，"钥匙是给你的。"
贾凤攥紧铜匙，手背上青筋暴起。
她将钥匙插入碑缝，石壁发出沉闷的转动声，露出个半人高的暗格。
暗格里没有机关，只有一坛封着红泥的陶瓮，坛身标签用朱笔写着："备用于——第七步重启。"
她伸手触碰坛身，红泥簌簌落下，露出里面澄清的液体。
这哪是孟婆汤？
分明是初源原汤，带着混沌未开时的清冽，连魂魄都要被洗得透亮。
密室里的镇魂灯突然无风自明。
贾凤抱着陶瓮冲进昭明司，七盏青铜灯在案头排成北斗状。
她揭开坛盖，原汤的气息漫出来，连明烛都忍不住屏住呼吸。
"这坛汤，能照见所有被篡改的命格。"她将灯芯浸入汤中，火苗腾地窜起三寸高，"但要净化里面的杂质......"她抬头望向窗外的阴云，眼底燃着簇野火，"得用最烈的镇魂火。"
更漏敲过五更时，七盏灯同时爆亮。
贾凤的影子被拉得老长，投在墙上，像把要劈开阴司的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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