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 烂骨头里找药方
骨林的风裹着腐骨的腥气灌进衣领时，贾凤的麻鞋己经磨破了底。
她数着脚边的白骨走了三日三夜——有的带着刀痕，有的嵌着箭簇，还有的天灵盖裂成蛛网，每一道裂痕里都凝着未散的怨气。
“当——”
钟鸣又起，比三日前更清晰三分。
她仰头望去，月光正穿过巨兽的眼窝骨洞，在前方投下团银亮的光斑。
光斑里端坐着个白发老人，背倚人骨堆，面前七盏头盖骨盛着黑水，每盏都飘着半截焦黑的往生经残页。
“来得倒倔。”老人的声音像老树根刮过青石，“太医院被雷火焚了三年，没见哪个鬼差敢往骨林钻。”
贾凤扶着兽骨缓了缓气息。
她的掌心还攥着那枚冥币残角，染疫的地方泛着青黑，“我要治的不是病，是人心。”
老人突然笑了，笑得黑水盏里的波纹都晃起来：“人心？当年我们太医院要治的也是人心——治那些为富不仁的罪，治那些草菅人命的孽。可天庭说，罪要封，孽要埋，治好了反而扰了轮回清净。”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最近的头盖骨，“所以他们烧了我的医庐，烧了我的药谱，连我养的药童都烧成了灰。”
贾凤蹲下身，将冥币残角轻轻放在他掌心。
老人的手指刚触到残角，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
他浑浊的眼珠猛地睁大，指节捏得发白：“这是‘悔引咒’！谁让个盲女碰这种东西？”
“林素缳。”贾凤说出名字时，注意到老人的喉结动了动，“林氏庶女，自幼眼盲，用指尖血抄了十万遍往生经。”
“是她……”老人的声音突然哑了，“三年前我在善堂门口见过她。那丫头跪在雨里，怀里揣着叠染血的纸钱，说要替祖父赎盐引案的罪。我拿了一叠去研究，想看看用活人精魄引的咒能不能补轮回漏——”他猛地咳嗽起来，黑血溅在骨堆上，“结果第二日雷火就劈了太医院，说我私藏邪术。”
他指向面前的黑水盏：“这些是我用三百病魂残核熬的‘识浆’，能让被虫噬的魂魄多撑三息。可撑完又如何？”他抓起一盏黑水泼在地上，青黑液体遇土即燃，“你看，这咒早和怨气绞成了死结，烧得越凶，孽障越深。”
钟鸣第三次响起时，石缝外传来衣袂破空声。
明烛的玄色官服裹着风卷进来，腰间的监察司令牌撞在兽骨上，发出清脆的响：“查案使，林氏善堂的密账。”
贾凤接过泛黄的纸页，第一行就刺得她瞳孔骤缩——“朔月祭，赎罪钱三千张，怨纳三百”；“二祭，钱五千张，怨纳八百”；最新一页墨迹未干：“七祭，钱万张，怨纳三千，天地当鉴我诚。”
“每烧一次，就往地府里灌一批怨气。”她的指甲掐进掌心，“林素缳以为烧的是罪孽，其实是在养蛊。”
“所以正咒没用。”枯荣子突然扯过她的手腕，将半块焦黑的药匾拍在她手心里，“要解这咒，得用反咒。把疫毒全引到一个人身上，再用清明神识把它封进咒里——”他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青璃笔，“但得先扛住三息全量疫毒。”
“我扛。”
话音未落，明烛突然按住她的肩：“焚疫队往赤壤焚场去了，押着三百病魂。”
贾凤转身就走，青璃笔在袖中震得发烫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休夫后，我执掌了生死簿赤壤焚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。
烬喉的青铜面具早不知去向，整张脸烂得只剩半副白牙，却还举着火旗走在最前。
三百病魂被锁在火链上，哭嚎声像针一样扎进她耳膜——“我没偷米！”“我儿子才七岁……”
“停下！”贾凤拦在路中央，“他们是被咒术害的，不是疫魂！”
烬喉的脚步顿住。
他腐烂的手指摸向火旗，火星子落在溃烂的手背，滋滋冒起青烟：“查案使该知道，没判官批的免焚令，谁都得烧。”他突然歪头笑了，白牙间渗着黑血，“不过……我可以多烧一炷香的时间。”
贾凤瞬间明白他的意思。
她解下腰间的萤策——那是用百年磷火养的灵蝶，振翅能录下百丈内的声音。
“去。”她轻声说，灵蝶立刻窜向焚场边缘，淡蓝磷光掠过病魂的脸。
“唳——”
一声尖啸划破火光。
贾凤抬头，只见一只黑羽哭丧鸟俯冲而下，尖喙啄走一片燃烧的纸灰。
它振翅时发出一串清越的鸣叫，像梵音又像咒文，竟与她袖中识浆的震颤频率完全吻合！
“是音律！”她猛地抓住明烛的手腕，“枯荣子说识浆能延缓虫蚀，这鸟的叫声和识浆共振，说明能破咒！”
当夜，乱葬岗的残月下支起一座草坛。
贾凤将陶铃残片悬在中央，用朱砂画出反咒的纹路，又往坛心滴了三滴识浆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指尖轻弹陶铃——
“叮——”
清越的铃声混着记忆里哭丧鸟的鸣叫，在坛心激起一圈蓝光。
那团她特意引来的疫毒黑雾竟真的凝滞了，像被无形的手攥住，缓缓缩成个青黑的茧。
“成了！”明烛的声音里带着颤。
贾凤却没松气。
她望着远处废庙方向——那里突然亮起一点微光，像极了林素缳血写的纸钱燃烧时的颜色。
她裹紧斗篷潜过去时，听见了细碎的呜咽。
残佛前跪着个白衣盲女，十指缠着带血的布条，正伏在石案上写纸钱。
她的血滴在黄纸上，自动凝成扭曲的逆纹往生咒，身后堆着半人高的纸山，每一张都泛着妖异的青黑。
“烧吧，烧干净了……”盲女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，“阿爷说，烧够十万张，林家的罪就赎清了……那些被盐引案害死的人，就能原谅我们了……”
贾凤的脚步顿在庙门外。
月光落在她腰间的青璃笔上，笔身的玉纹泛起暖光，像在替那些没名字的孩子诉说冤屈。
她摸出怀里的陶碗——那是方才在骨林盛的山泉水，还带着晨露的凉。
“你要赎的罪，”她轻声说，“是不是也包括那些还没出生就没了影子的孩子？”
盲女的手猛地一抖，血笔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她缓缓抬头，空洞的眼窝里映着月光：“你是……那个不肯轮回的验尸人？”
贾凤没有回答。
她走过去，将陶碗轻轻放在盲女手边。
泉水倒映着残佛的脸，晃碎了满地血写的咒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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