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我活着，就是为了这一刻
泉水在陶碗里晃出细碎的光，映着残佛缺了半张的脸。
林素缳的手指在血布下蜷缩成拳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她盲眼的眼窝里泛着青白，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：“你怎么知道……那些孩子？”
“我验过他们的骨。”贾凤蹲下身，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膝头那叠青黑纸钱，“盐引案里被沉江的十二船家眷，最小的胎骨才三个月大，在母亲腹里就被灌了铅水。你烧的每张咒文，都裹着他们的怨气。”
盲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血沫溅在黄纸上，将逆纹咒文染得更妖异。
她摸索着抓住贾凤的手腕，指甲抠进对方皮肉里：“可阿爷说……烧够十万张，他们就不会缠着林家了……我看不见，只能用血写，用火烧……”
“你烧的不是赎罪，是替林家续债。”贾凤反手扣住她颤抖的手腕，“那些怨气被火一激，顺着黄泉风散到焚场，附在病魂身上，生出吃魂的符虫。现在整个乱葬岗的疫毒，都是你碑前的纸灰养出来的。”
林素缳的手骤然松开，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袖中。
她的喉结动了动，突然笑出声来，笑声里浸着哭腔：“原来我连赎罪都不会……原来我还是在害人……”
“你还能救。”贾凤拽着她站起身，“跟我去祭坛。你写的咒文里有林家秘传的血引，能当引子镇住符虫。”
庙外传来明烛的呼喝声，阴兵们举着引魂灯在废庙西周布下玄铁锁链。
贾凤将林素缳推给守在门口的小吏，转身时瞥见对方盲眼的睫毛在月光下簌簌颤动，像只被拔了翅膀的蝶。
祭坛设在焚场与废庙中间的空地上，陶铃残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。
贾凤解下腰间的青璃笔，笔尖在地面划出第一笔时，腕间的玉纹突然灼痛——这是生死簿契约在警示风险。
她咬了咬舌尖，血腥味漫开，将痛意压进骨髓里。
“明烛，显伪印。”她头也不回地伸手。
监察使立刻递上非令印，铜印压在符线交叉处时，地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，将方才用朱砂画的反咒图照得一清二楚。
贾凤摸出随身的银刀，在指尖划出血珠，沿着金纹描摹：“反咒要借活人的血气镇阴毒，我是鬼差，魂气带阳，最合用。”
“贾使！”明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，“这法子太险。枯荣子说过，用活人血引咒，一旦反噬……”
“你看那边。”贾凤指向焚场方向。
赤红色的火光里，几个阴兵正用铁叉将病魂往火里推，被烧的魂魄发出尖锐的嘶叫，黑血顺着铁叉往下淌，“符虫己经啃穿了他们的三魂七魄，再拖半个时辰，疫毒就要顺着黄泉河漫到人间。”她抽回手，银刀在掌心划出更深的伤口，“我这条命是捡来的，拿来换万千魂灵，值。”
血珠顺着笔尖滴落，在符线末端凝成细小的血花。
当第三滴命魂血融入陶铃时，整座乱葬岗突然刮起阴风。
远处焚场的火光被吹得东倒西歪，无数青黑色的雾团从火中腾起，像被线牵着的风筝，“嗡嗡”叫着往祭坛涌来。
“来了！”明烛握紧腰间的斩魂剑，身后的阴兵们立刻结成防御阵。
贾凤张开双臂，任由黑雾裹住自己。
符虫啃噬皮肤的痛意从指尖窜到天灵盖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休夫后，我执掌了生死簿 她眼前闪过父亲被拖走时染血的官服，闪过自己流产时浸在血里的小鞋，闪过小凫最后替她擦脸时沾着药汁的手——那些被她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，此刻像被人撕开了伤疤，鲜血淋漓地涌出来。
“稳住！”她咬碎舌尖，用剧痛保持清醒，“毒源在陶铃……顺着血线……”
青璃笔突然发出清鸣，笔身上的玉纹化作流动的光，顺着她的手臂爬进血管。
那团搅得她意识混乱的黑雾突然一滞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，缓缓往陶铃方向缩去。
“成了！”明烛的声音带着颤。
但贾凤知道还没结束。
她能感觉到，黑雾中心有个更阴毒的核，正顺着血线往她识海钻。
那是林素缳血咒的本源，是盐引案里十二船家眷的怨气，是这三个月来被焚化的病魂的不甘——所有这些，都在等着她一个疏漏，然后彻底撕碎她的神魂。
“给我……凝！”她咬破指尖，在陶铃上画出最后一道符。
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，她踉跄着栽向祭坛。
恍惚间听见有人嘶吼，有火焰灼烧魂魄的焦香，有哭丧鸟群的鸣叫像梵音般笼罩下来。
等意识重新归位时，她正跪在地上，面前立着一块青灰色的石碑，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小面孔，每个都张着嘴，轻轻喊着“贾凤”“贾仵作”“姐姐”。
“疫魂碑……成了？”她伸手去摸石碑，指尖刚碰到碑面，那些小面孔突然笑了，像春风吹化了冰。
“成了！”明烛从外围跑过来，身上的官服烧了个洞，“符虫全被封进碑里了！刚才烬喉那小子……”他突然顿住，喉结动了动，“他用魂核引开了最凶的那团毒雾，现在……”
贾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
焚场边缘的焦土上，有团将熄未熄的火，灰烬里躺着半块青铜面具——是焚疫队的标志。
她闭了闭眼睛，又睁开，盯着碑顶那只停驻的哭丧鸟。
它的黑羽泛着幽蓝，正歪着头看她，像在确认什么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带着哭腔的低语从身后传来。
林素缳不知何时跪在了碑前，盲眼的脸埋在臂弯里，血布上的血己经干成深褐：“我不该用别人的命，换我心里的安静……阿爷错了，我也错了……”
贾凤撑着石碑站起来，魂光黯淡得像快燃尽的烛。
她望着碑顶的哭丧鸟，又望向远处崖边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——月白广袖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腰间缀着九枚铜铃的玉带。
是栾阳。
“我不是为了让你道歉才来的。”她轻声说，伸手碰了碰碑上那些小面孔，“我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——哪怕是一堆烂骨头、一只丑鸟、一个快死的女人……也能把公道，立在这黄泉路上。”
风突然停了。
乱葬岗的雾霭缓缓散开，露出疫魂碑上那些鲜活的小面孔。
幸存的病魂们从西面八方围过来，有的伸手摸碑，有的轻声说话，声音像溪流般汇在一起，在碑顶绕成一圈，久久不散。
崖边的月白身影动了动，袖中飘出一点火星。
十殿联合令在他掌心燃烧，化作千万只灰蝶，扑棱棱飞向碑前，落在那些小面孔上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贾凤望着灰蝶，突然笑了。她的魂光更暗了些，却笑得比月光还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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