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灯灭那晚,我听见了她
贾凤的指节抵在青灰色的碑面上,能清晰感受到那些小面孔随着病魂们的低语微微震颤,像极了人间婴儿在襁褓里蹬腿的动静。
可她的魂光却在这一刻突然抽丝般变弱,腕骨处嵌着的青璃笔正顺着骨缝往血肉里钻,疼得她后槽牙首打颤——这是强行催魂刻碑的代价,魂魄受损时,法器会反噬宿主。
"当啷"一声轻响。
她低头,见腰间悬着的生死簿突然抖了抖,封皮上金线绣的"轮回"二字泛起幽光。
一道极细的金纹从疫魂碑底窜出,沿着她的鞋尖爬过裤管,最后"叮"地扎进她掌心。
鲜血渗出来,在生死簿上洇开一行血字:"十殿主灯熄,执契者召。"
风又起了。
贾凤扶着碑身勉强站起,发梢扫过碑顶那只哭丧鸟的尾羽。
它原本歪着的脑袋突然摆正,黑瞳里映出她身后的冥空——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,将原本该悬在十殿阎罗殿顶的琉璃灯台遮得严严实实。
可即便是被乌云笼罩,那盏千年不熄的主灯也该有晕黄的光透出来才对,此刻却黑得像被挖去了一块天。
"贾查案使!"
明烛的声音裹着雾霭劈面而来。
他肩上的监察令幡被风卷得猎猎作响,官服上的焦洞还在往外冒青烟,额角沾着半片符灰:"七殿刚发了《乱序预警》,副阎君们的魂火在阴脉里窜得比野鬼还欢。"他攥着块染血的绢帕,上面粘着半粒焦黑的灯芯碎屑,"更邪乎的是,灯油里验出了命魂灰——和你在奈何桥刻名时崩碎的残魂,成分一模一样。"
贾凤的指尖在碑面上掐出白印。
三日前她在奈何桥以血书名拒轮回,确实有缕残魂碎进了桥下暗流,当时连孟婆都惊得打翻了汤碗。
可那缕残魂早该被忘川水冲成齑粉,怎会出现在十殿主灯里?
"谁验的?"她声音发哑,青璃笔在腕骨里又往里钻了半寸。
"秦广王。"明烛将绢帕塞进她手里,帕子上还带着栾阳的冷香,"他神识离体前三刻,亲自写了密令给我。"
远处焚场突然腾起一簇幽蓝鬼火。
烬喉的残魂裹在焦黑的火旗里飘过来,半张脸己经烧得透明,能看见后面乱葬岗的荒草。
他的声音像漏风的破钟:"主...人...我在火里...看...见..."
贾凤踉跄着冲过去,抓住那截焦杆。
烬喉的魂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,火旗上的云纹被烧得只剩半截,像条垂死的龙。
"...她说...三百年前...我也站在这里...等一个能听懂哭声的人..."
最后一个"人"字消散时,烬喉的残魂化作一缕黑烟,缠上贾凤的手腕。
她低头,看见黑烟凝出七个模糊字符,和近日殿柱上渗的血字一模一样:"你欠我一场轮回。"
"三百年前..."贾凤喃喃重复,突然想起昨夜巡查时,阎罗殿朱红柱上突然渗出的血字。
当时她以为是野鬼恶作剧,现在看来——
"档案阁!"她猛地抬头,青璃笔"咔"地一声刺破腕骨,"三百年前的卷宗,被人动过手脚!"
明烛想拦她:"你现在魂光弱成这样,档案阁..."
"我撑得住。"贾凤扯下腰间的判官令,在掌心搓出一团幽火,"去借套清扫鬼差的衣服,在轮回院后门等我。"
档案阁深处比忘川河底还冷。
贾凤裹着借来的灰布衫,缩着脖子穿过层层叠叠的卷宗山。
这些用生僻字写就的判案记录在她指尖翻页时发出"沙沙"声,像无数冤魂在耳畔低语。
她要找的是百年前判官任免录——三百年前,正是上一任判官大换血的年份。
可当她翻到标着"癸亥年"的木匣时,里面只有一叠空白签条。
"啪嗒。"
身后传来指甲刮石的声响。
贾凤迅速转身,袖中青璃笔己经出鞘。
角落阴影里,一个佝偻老鬼背对着她,十指鲜血淋漓,正疯狂在墙上刻划。
他的后颈凸起一块畸形的骨节,像是被人生生钉了块镇魂钉。
"谁?"贾凤压低声音。
老鬼突然转身。
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,焦黑的舌根从咧开的嘴里垂下来,像条死蛇。
他手里抓着半块碎陶,上面的印章虽然褪色,却让贾凤呼吸一滞——那是"青璃执笔,可勘天误"八个篆字,和她腰间判官印的纹路一模一样,只是更古旧,边缘还带着裂痕。
老鬼盯着她,突然发出嗬嗬的笑声。
他踉跄着扑过来,用染血的指尖在地上划出三个歪扭的字:谢、清、寒。
"谢清寒?"贾凤蹲下身,指尖碰了碰那三个血字,"你认识她?"
老鬼剧烈颤抖起来,指甲深深抠进地砖缝里,带出更多血珠。
他指向贾凤腰间的生死簿,又指向墙上自己刚刻的字——那是一段歪歪扭扭的残史:"癸未年冬,女判谢清寒上《申冤疏》,请立'冤魂讼庭',许含冤者控加害,或投复仇胎。
十殿震,秦广王断其笔,焚其卷,魂散于轮回台。"
贾凤的手按在生死簿上,突然想起明烛说的命魂灰。
谢清寒被魂散时,是否有残魂混进了主灯灯油?
而她在奈何桥崩碎的残魂,又为何会和谢清寒的命魂灰重合?
"她...想借我..."贾凤话音未落,掌心的青璃笔突然发烫。
一滴墨从笔尖渗出来,落在地上的血字旁,缓缓晕开:"不是借,是续。"
"轰——"
窗外传来子时阴风的尖啸。
贾凤抬头,正看见阎罗殿方向的殿柱上,新的血字正顺着砖缝渗出来。
这次比以往多了一笔,像道被泪水晕开的痕:"你欠我一场轮回,也欠你自己。"
青璃笔在她掌心震动,指向档案阁最底层的暗门。
那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纸页翻动声,像是有人在黑暗中,翻着一本本该被永远封禁的旧账。
贾凤摸了摸腰间的清扫令牌,将青璃笔重新嵌回腕骨。
疼意让她的魂光又暗了些,却也让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——她终于明白,为什么谢清寒的残魂会找上她。
因为她们都是不肯乖乖躺进生死簿的人。
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字,又抬头望向暗门。
门后传来潮湿的霉味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,像极了她在人间当仵作时,验尸房里那坛泡着骸骨的陈醋。
"该去会会那位老熟人了。"她扯了扯灰布衫的领子,将生死簿往怀里拢了拢,"趁巡查队换班的空当。"
暗门在她指尖轻轻一推下,发出"吱呀"一声。
门内的黑暗里,有什么东西动了动,像是一卷被风吹开的旧书,又像是一缕等了三百年的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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