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烂纸堆里挖活人
门内的霉味裹着细碎的纸灰扑面而来，贾凤的靴底碾过几片腐坏的竹简，脆响惊得她魂光微微一跳。
她摸了摸腰间清扫令牌的纹路——这是明烛花了三日从杂物司偷来的，刻着"戊时扫尘"的暗纹，能混过巡查队的眼。
暗门后的通道比她想象中更窄，墙皮剥落处露出层层叠叠的旧封条，红漆在阴火下泛着黑，像凝固的血。
她顺着旧史鬼画在掌心的路线摸黑走了七步，忽然听见头顶传来"咔嗒"一声。
整层楼剧烈震颤，七盏幽绿灯笼从天花板垂落，冷光如刀割开黑暗。
贾凤本能地贴墙站定，抬头时却被西壁密密麻麻的名字刺得瞳孔收缩——那些用朱砂、墨汁、甚至血写就的姓名，全是她在禁档里翻到过的：主张修订轮回时辰的陈判，提议增设孤魂安置司的林典史，还有那个被抹去官印的"谢"字残痕。
最后一个名字的位置空着，石墙被刮得凹进去半寸，像一道永远填不满的伤。
贾凤的指尖抚过那处凹痕，忽然想起旧史鬼说的"十殿震，秦广王断其笔"——原来谢清寒的名字，是被生生从地府的骨头上剜掉的。
"咚。"
陶铃残片在她掌心轻响，这是她从人间验尸房顺来的老物件，能听出墙内空洞。
贾凤将残片抵在墙面，侧耳细听——回音里混着一丝异样的嗡鸣，像有什么东西被封在夹层里。
她抽出腕间的青璃笔，笔尖刚触到石缝，便传来刺骨的寒意，像是有什么在拼命往外推。
"谢清寒的章程，果然被封得死。"她咬了咬牙，魂光凝成细刃裹住笔身，"你等了三百年，我等了这许多日，总得见个真章。"
石板被撬起的瞬间，霉味里突然泛起一缕熟悉的墨香。
贾凤屏住呼吸，将手探进夹层，触到的却不是纸页，而是七片薄如蝉翼的灰片，冷得她指尖发颤。
借灯笼的光细看，灰片上的字迹竟像是刻进魂魄里的——"轮回非单行道......冤不得申，则业永续......愿以吾身为契，启讼轮回之门......"
"是她。"贾凤的喉结动了动，七片灰笺在她掌心微微发烫，边缘浮现出淡青色的光纹，竟拼成一枚残缺的印。
她慌忙扯下腰间的非令印章——那是明烛从杂役司偷来的，说是谢清寒当年用过的信物。
两枚印纹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，像两截被斩断的魂。
"贾使君！"
墙外传明明烛压低的唤声，带着几分急促："第五殿的鬼吏正查你这三日的巡档记录，第七殿副阎君方才在阎罗殿喊要提前开'无主轮回'，说什么'宁乱轮回，不可久待无主'。"
贾凤将七片魂笺塞进琉璃匣时，指节捏得发白。
她冷笑一声，匣盖扣上的脆响里混着几分锋利："他们怕的不是轮回乱，是有人真的能把谢清寒的灯点亮。"
话音未落，前方的空气突然扭曲。
灯灵·昭明的火焰人形悬浮在通道中央，无瞳的眼洞首勾勾盯着她手中的琉璃匣，声音像烧红的炭块裂开："你想重启那盏灯？"
贾凤的呼吸顿了顿。
她记得明烛说过，主灯灯芯三百年未有人敢碰，上一个尝试的判官被烧成了灰。
可此刻她望着灯灵，忽然想起谢清寒刻在残卷里的话："灯芯不是锁，是秤。"
"唯有真正为民执笔之人，方可触芯。"灯灵的火焰腾起三寸，"你是吗？"
回答的是青璃笔。
贾凤将笔杆扎进自己心口，魂体的刺痛让她额头渗出冷汗，却硬是挤出一滴心头血，滴在琉璃匣面。
血珠刚落，灯灵的火焰突然晃了晃，竟往旁退了半尺。
"过了。"
贾凤攥紧琉璃匣往回跑时，心跳得比在人间验尸房听到死者冤魂哭嚎时还快。
可刚转过回廊，就见冰侍持着寒戟立在月光下，面具上的霜花结得更厚了，像座会呼吸的冰雕。
"秦广王有令：禁止任何人接近主灯台。"冰侍的声音裹着寒气，戟尖却垂在地上。
贾凤停住脚步，魂光在指尖凝成刃："那你现在杀了我。"
冰侍的喉结动了动，寒戟在青石板上划出半寸深的痕。
他忽然侧身让开，面具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："他说......若她真能走到那里，或许......是我错了。"
贾凤的脚步顿了顿。
她忽然想起栾阳看生死簿时的眼神，像在看一本被虫蛀了的经，又像在看一道永远解不开的题。
原来那个万年不变的阎罗王，也会动摇。
归途中，怀里的琉璃匣突然发烫。
七片魂笺"唰"地飞了出来，绕着青璃笔旋转，笔尖的玉纹大亮，一段陌生的记忆涌进脑海——
朱红的灯台前，一位身着判官服的女子手持青璃笔，身后跪满了披头散发的冤魂。
她高声宣读："凡含冤而死者，可于轮回前七日具状申讼......"
"谢清寒......"贾凤喃喃出声，眼泪突然涌了出来。
她这才明白，为什么谢清寒的残魂会缠上她——她们的骨血里，都刻着同一句话："让冤魂说话。"
回到私廨时，孟婆汤的蒸气正从陶瓮里冒出来。
贾凤将魂笺放在蒸气上，淡金色的字迹渐渐显影，第九条清晰得让她怔住："......准予'因果调胎'，即投生于加害者家，亲历其苦，再行裁决。"
这不是复仇，是审判的延伸。
青璃笔突然剧烈震颤，笔杆裂开一道细缝，渗出一丝淡金色液体。
那液体碰到贾凤的血，整支笔发出龙吟般的嗡鸣。
窗外，子时钟声撞碎阴云，殿柱上的血字再次浮现，这次清晰如刻："你不是替身，你是回声。"
贾凤望着笔身上的裂纹，忽然笑了。
她摸出纸墨开始誊抄章程，笔尖落下时，听见窗外的阴风吹动窗纸，混着远处传来的异响——像是畜生道的闸口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
"第六夜......"她低声呢喃，将抄好的纸页塞进暗格里，"该来的，总要来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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