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我要写的，是新的律
第六夜的阴风裹着腐叶打在贾凤脸上时，她正跪在乱葬岗的祭坛前。
黄泉沙在脚边翻涌成暗河，魂笺复刻本摊开在膝头，青璃笔压着纸角，笔身还留着她方才割掌时的血痕。
"查案使！"
远处传来破风之声，明烛的传讯魂蝶撞进她掌心，冰凉的触感惊得她睫毛一颤。
展开蝶翼上的血字，"第三殿开了畜生道闸口，怨魂正往人间涌；第六殿说要'轮回自主'，开始乱投生籍。"最后几个字被血浸透，"最多再拖一日，他们就要联手重启无主轮回。"
贾凤喉间泛起腥甜。
她早料到旧神们会反扑——自她开始查"阎罗殿失灯案"，那些靠轮回漏洞贪生的阴官便坐不住了。
可她没想到，他们竟连最基本的轮回秩序都要掀翻。
"那就掀得更彻底些。"她盯着掌心还在渗血的伤口，将魂蝶捏成碎光。
指尖按在黄泉沙上，血珠坠下，在沙面洇开暗红的痕。
她抄起青璃笔，以血为墨，一笔一画地写："轮回可讼，冤有再申。"
笔锋触沙的瞬间，笔尖传来锥心剧痛。
这是天地规则在排斥她的字迹，像无形的手在扯她的魂魄。
她咬着牙继续，第二笔落下时，沙地上的血字突然燃起幽蓝鬼火，烧得沙粒噼啪作响。
"谢清寒..."她望着跳动的火苗，忽然笑了。
那日在私廨看到的残魂记忆里，那女子也是这样跪着，用鲜血在生死簿上刻字。
原来她们不是前赴后继，是同一条路上的两个身影。
子时三刻的钟声撞碎阴云时，贾凤站在了十殿高台的山脚。
九重关卡的鬼面灯依次亮起，照出守关阴兵青灰色的脸。
她摸了摸怀里的青璃笔，笔身烫得惊人，像是在催促她——该走了。
第一关的守将举着狼牙棒喝问，她没停步。
第二关的阴兵挽弓搭箭，箭头却在离她三寸处碎成齑粉。
第三关的风雪最烈，冰侍的寒戟横在路中央，戟尖凝着冰棱，映出她泛白的脸。
"秦广王有令——"
"我知道。"贾凤打断他，将青璃笔举到胸前。
笔身上的玉纹随着她的动作流转，像活过来的蛇。
冰侍的瞳孔缩了缩，面具下的呼吸声突然粗重。
他望着那支笔，又望着她眼底烧得炽烈的光，忽然抬手摘下了面具。
没有狰狞的疤痕，没有千年冰霜。
冰侍的脸年轻得像人间十六岁的少年，双眼却红得滴血，像是被什么熬了万年。"他说，若有人能带着这支笔走到主灯台..."他的声音发颤，寒戟"当啷"落地，"也许...是我错了。"
贾凤的脚步顿了顿。
她想起栾阳在生死簿前的眼神——那不是对犯人的审视，是对旧律的失望。
原来这个万年不变的阎罗王，早就在等一个能替他撕开旧茧的人。
剩下的关卡再无阻拦。
阴兵们望着她手中的青璃笔，望着她身后被血字烧出的半透明光翼，纷纷退到两侧。
当主灯台的飞檐出现在视野里时，贾凤听见自己的心跳声，比在人间刑场赴死时还响。
主灯座上，灯芯像截烧尽的枯木，灯灵昭明化作一缕淡蓝火焰，正绕着灯座盘旋。"最后一试。"它的声音像碎玉相击，"你写下的，真是你所信的吗？"
"是。"贾凤踏上最后一级台阶，魂光在脚下凝成红莲。
她咬破舌尖，腥甜的血溅在青璃笔上，笔身"嗡"地发出龙吟，玉纹化作金链，顺着她的手臂缠上心口。
痛，痛得她几乎要栽倒，可她死死攥住笔，将笔尖抵在生死簿悬浮的空白页上。
"我不是要推翻轮回。"她望着那页空白，想起谢清寒的残魂，想起小凫被碾碎的魂魄，想起自己被斩头时眼前的血雾，"我是要让它听得见哭声！"
笔锋落下的刹那，天地失声。
血字如刀，每一笔都劈开虚空，炸响雷鸣。"自今日起，凡含冤而死者，有权申讼于轮回之前，由申冤司裁决因果归属，准予调胎、延判或特赦。
此律永载，违者天诛！"
生死簿剧烈震颤，封皮上的"生死"二字突然崩裂成星芒。
被抹去的名字如潮水般涌回纸页——谢清寒的名字泛着淡金，她父亲的名字带着墨痕，连她那未出世的女儿，都有了指甲盖大的一行小字。
灯芯"噼啪"作响。
一点幽蓝火苗从血字里窜出，顺着青璃笔反噬而上，烧得她半条手臂焦黑。
她咬着牙不肯松手，首到最后一笔写完。
灯灵昭明突然发出清啸，一头扎进火焰里。
主灯轰然复燃，幽蓝火舌窜起十丈高，照得九重殿宇亮如白昼。
忘川的水停了。
孟婆的汤勺悬在半空。
万鬼在台下跪成黑浪，额头抵着青石板，发出震耳欲聋的呜咽。
风雪骤起时，栾阳的身影自虚空踏来。
他白衣染霜，发间冰珠坠地成花，却只盯着贾凤手中那支仍在滴血的青璃笔。
良久，他抬手，掌心浮出一朵冰雕莲花。
花瓣层层绽开，每一片都刻着轮回道的纹路。
他将花轻轻放在灯座旁，没有言语，没有动作，只静静看着那花在烈焰中缓缓消融，化作清水渗入地脉。
远处传来金石摩擦声。
疫魂碑顶端，新的铭文正从石缝里生长出来："从此黄泉有讼庭，烂骨为堂，丑鸟为证，死人执笔，活鬼伸冤。"
天际乌云裂开一线，有什么不属于人鬼神三界的目光，悄然垂落。
主灯的第九声钟响落定的刹那，贾凤终于支撑不住，跪坐在高台之上。
半条焦黑的手臂垂在身侧，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生死簿上，将"申冤司"三个字晕染得更加鲜艳。
她望着主灯跳动的火焰，忽然笑了——这一次，她听见了。
那些被旧律碾碎的哭声，终于传进了轮回的耳朵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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