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你说天道无情，我就写个有情的规矩
废弃判官堂的窗纸被风撕开道口子，冷雨顺着裂缝灌进来，在贾凤手背凝成冰珠。
她盯着案上三片魂笺，指尖轻轻拂过第二片边缘——那是方才从第七井淤泥里挖出的冰晶所化，此刻正泛着与青璃笔刻痕同频的幽蓝。
"咔。"
细微的脆响惊得她抬眼，三片魂笺竟在月光下缓缓旋转。
最左边那片最先亮起纹路，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，与中间那片的缺口严丝合缝地嵌合。
贾凤呼吸一滞——半透明的魂笺重叠处，竟浮现出几行褪色的小楷："凡阳间含冤而死者，可凭三证（人证、物证、因果证）向阴司递《轮回讼书》，获准后可携记忆重返阳世特定时辰，完成正义闭环，事后自愿堕入永寂。"
"这是......"她喉头发紧，第三片魂笺突然"铮"地弹起，稳稳落在前两片上方。
三张纸笺交叠的刹那，残缺的图谱骤然完整，封页上"轮回讼制"西个大字在冷雨中泛着血色："允许重大冤死者申请'复仇轮回'？"她冷笑一声，指节抵着案几，"难怪谢清寒会被撕了官袍。
这哪是改律，分明是掀了阴司的桌子——那些靠冤魂怨气敛财的，靠生死簿漏洞谋私的，能容得下这种章程？"
窗外炸响惊雷，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。
贾凤正要将魂笺收进袖中，梁上突然窜下一团赤金火焰。
那火焰凝形时，她才看清是灯灵昭明——先前只见过他隐在灯芯里的影子，此刻现身，竟生得眉目清俊，发尾还燃着细碎的火苗。
"西殿私设'伪灯'。"昭明的声音像烧红的铁浸进冰水，带着刺啦的轻响，"他们偷换了主灯灯芯，想在无主轮回启动时夺我主位。
七日内若不点亮真灯......"他抬手，指尖火焰凝成虚影：忘川河水倒灌，轮回台崩裂，万千魂魄像断线的纸鸢撞向鬼门关。
贾凤的指甲掐进掌心："无主轮回......是要让所有亡魂自行游荡阳间？"
"比那更狠。"昭明的火焰忽明忽暗，"他们要让冤魂的怨气凝成新的轮回法则——到那时，谁的怨气重，谁就能篡改生死簿。"他的火苗突然蹿高两尺，"你现在该明白，为何谢清寒的魂笺要留给你。"
话音未落，木门"砰"地被撞开。
明烛浑身是血地栽进来，发间还粘着半片鬼卫的鳞甲。
他反手锁上门，从怀里掏出个染血的布包："李典史、张录事、陈主簿......"每说一个名字，就从布包里抖出块碎玉，"今早被发现漂在忘川浅滩，魂魄被抽了做'哑役'——副阎君们开始清场了。"
贾凤接过碎玉，指腹触到玉上的灼痕——那是锁魂钉烙下的印记。
她突然想起昨日在档案室翻到的卷宗：近三个月，阴司失踪的底层鬼差足有二十三人，当时只当是调岗，如今看来......
"你现在不只是查案，是在抢时间。"明烛扯下衣襟擦脸上的血，伤口翻卷的皮肉里还嵌着碎石，"他们怕你查到那盏伪灯的位置，更怕你......"他扫了眼案上的《轮回讼制》，喉结动了动，"怕你把这章程写进生死簿。"
贾凤没接话，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个陶瓶。
她倒出些灰白色粉末——那是从申冤案死者命魂里提取的残灰，又沾了点灯油在指尖。
两种物质接触的瞬间，竟腾起细小的蓝焰。
"是同一种东西。"她盯着那簇火焰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"谢清寒的命魂灰，伪灯的灯油，还有我被沉塘时......"她顿了顿，想起前世井底的刺骨寒意，"那些锁魂链上的冰碴。
原来不是偶然......"她抬眼时，眼底燃着明烛未见过的光，"我是被选中的续笔人。"
"续笔？"明烛皱眉。
"谢清寒用断笔写'若善恶可篡，何谈天道'，她的血浸透了《刑狱录》。"贾凤捏紧陶瓶，"而我，是那个能让这些字继续写下去的人。"
梁上的昭明突然化作星火消散，只余一句低语："旧史鬼撑不住了。"
话音刚落，墙根传来指甲刮墙的声响。
贾凤循声望去，只见一道半透明的残魂正缓缓爬动——那是旧尸鬼，他的身形比昨日更淡，连五官都模糊成一片。
"第......西笺......"他的声音像破风箱，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，"在......他......心......里......"
"他？"贾凤跪在地上，凑近残魂，"谢清寒？还是......"
旧史鬼的指尖在墙上抓出西道深痕，最后一个"里"字还卡在喉咙里，整道残魂便散作星尘。
贾凤盯着墙上的抓痕——前三道是横，最后一道是竖，合起来像个"心"字。
她突然想起谢清寒消失前塞进《刑狱录》的纸笺，想起青璃笔上与魂笺严丝合缝的刻痕，更想起那日在十殿外瞥见的玄袍身影。
"栾阳。"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，"谢清寒最后一篇魂笺，藏在他心里。"
明烛倒抽口冷气："秦广王的心里？
那地方......"他没说下去，但贾凤知道——栾阳是混沌初开的古神，心有九窍，窍窍锁着轮回法则，寻常魂魄根本近不得。
"我要去秦广殿。"贾凤起身，将魂笺收进怀里，"现在。"
"你疯了？"明烛拽住她的衣袖，"十殿早被副阎君的人封锁了！
从判官堂到秦广殿，要过三重鬼市、两道忘川桥，每处都有鬼卫巡逻——"
"所以需要秘道。"
话音未落，窗外传来冰块碎裂的轻响。
贾凤掀开窗，只见冰侍立在雨里，面具上的冰棱正簌簌掉落。
他抬手抛来块半透明的冰雕碎片，接住时贾凤发现，那竟是缩小的十殿舆图。
"走冰阶，踏雪径，莫回头。"冰侍的声音裹着寒气，"他没阻止，就是默许。"
"他？"贾凤捏紧冰雕。
冰侍摘下脸上的冰面具，露出张苍白却年轻的脸："我曾是他最信任的刀，出鞘时只见血，收鞘时不闻声。"他指尖抚过胸前的冰纹，"可刀能斩恶，却不能判善。
如今......"他抬头看贾凤，眼里有破冰的光，"我想做一次秤。"
贾凤将冰雕碎片按在掌心，凉意顺着血管窜遍全身。
她转头对明烛道："把《轮回讼制》抄三份，分别藏在第七井、枉死城义庄、还有......"她顿了顿，"藏在你心里。"
明烛重重点头，从怀里摸出本破破烂烂的《阴司舆图》："我等你。"
雨越下越大，贾凤跟着冰侍钻进秘道。
地道里的寒气比外面更重，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响。
走了约莫半柱香，前方突然出现段冰阶——每级台阶都结着薄冰，映出头顶的星子。
"到了。"冰侍停在阶前，"过了这阶，就是十殿高台外围。"
贾凤刚踏上第一级冰阶，心口突然剧痛。
她捂住胸口，青璃笔竟从袖中飞出，笔杆上浮现细密的裂纹——那是承载过多冤魂记忆的征兆。
"你要断？"她扯断腰间的红绳，用断绳缠住笔杆，又咬破手腕，鲜血顺着笔杆流进裂纹，"那也得等我把话说完。"
鲜血浸入的刹那，青璃笔尖腾起幽蓝火焰。
三片魂笺从她怀里飞出，绕着笔杆旋转，最终在半空中拼出完整的章程标题：《冤魂申讼律·初稿》。
"你说天道无情，那我就写个有情的规矩。"贾凤举笔指向十殿主灯，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笔杆上，"你说死者不可诉生者，那我就让这生死簿——"她深吸口气，笔尖重重落下，"多加一页！"
整座地府突然剧烈震颤。
九重门轰然洞开，风雪卷着鬼哭狼嚎灌进来。
贾凤眯眼望向风雪尽头，只见道玄袍身影踏雪而来，眉目如霜，玄纹在风中翻卷如浪。
栾阳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，目光落在她染血的笔尖，又扫过半空中的《冤魂申讼律》。
他的嘴唇动了动，最终却没出声。
而那盏熄灭了百年的主灯，在风雪中——微微闪了一下。
九重门的铜环开始缓缓闭合，风雪声渐弱。
地府万鬼仿佛约好了似的，同时屏住呼吸。
贾凤握着青璃笔，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，与主灯闪烁的节奏，慢慢重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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