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灯亮了，规矩也该改改了
主灯的微闪在风雪止息的刹那凝固成某种预兆。
贾凤握着青璃笔的手背上青筋凸起，笔杆上的幽蓝火焰仍在舔舐她掌心的血痂，每跳动一次，便与她剧烈的心跳撞出共振。
九重门闭合的铜环声里，她听见下方鬼差们此起彼伏的抽气声——那些曾对她这个“凡人升差”嗤之以鼻的阴司老吏，此刻正以额头触地的姿态跪伏在雪地里，连维持雪幕的阴云都退散三分，露出灰沉沉的穹顶。
“观审使大人！”
轮回台方向传来的钟鸣像三根烧红的铁钉钉进耳膜。
第一声鸣起时，贾凤睫毛轻颤；第二声余音未散，她舌尖尝到铁锈味——是咬破了唇；第三声荡开时，她突然笑了，染血的唇角扯开一道冷冽的弧度。
“就职之召？”她对着虚空低笑，青璃笔在掌心转了个圈，笔尖的火焰竟顺着笔杆窜上袖摆，烧出一朵妖异的蓝花，“来得正好。”
踏过雪面时，她听见身后冰侍的靴跟碾碎冰晶的脆响。
沿途跪伏的鬼差中，有个新上任的勾魂使偷偷抬眼，正撞进她淬了霜的目光，吓得连手里的引魂幡都掉在雪地里。
倒是往生殿檐下的童子更胆大些，塞耳的蜡丸滑落一颗，脆生生的嗓音裹着颤音飘过来：“她真敢去……”
贾凤脚步未停，却在经过那童子时顿了顿。
她弯腰拾起引魂幡，递还给呆若木鸡的勾魂使，指尖扫过幡面褪色的符咒：“阴司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。”勾魂使捧着幡子的手首抖，等她走远了才敢对着同伴耳语：“那笔……那笔烧的不是火，是……是冤魂的哭嚎。”
轮回大殿的朱门在她面前洞开。
玄穹子端坐在中央的檀木王座上，金冠上的玄纹在烛火里流转如活物，他的目光扫过贾凤染血的笔尖，又落在她腰间半露的《冤魂申讼律》初稿上，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：“新任观审使贾凤，首案自请重审‘慧明僧案’？”
“七百年前的判词，可还刻在天命轮盘上？”贾凤站在丹墀下，雪水顺着靴底滴在青石板上，晕开深色的痕，“小吏记得，《阴司律》有云：‘凡疑案未明，当存疑待查。’”
玄穹子抬手，阴影里走出九具魂契傀儡。
那些用尸体缝合的怪物关节发出咯吱声，托着的黑玉印上“终裁”二字泛着冷光：“七百年前的案子，证物湮灭，证人魂散。你若执意开审，三日内集齐五证——缺一则永禁列席轮回台。”
“我不要改判。”贾凤向前一步，青璃笔重重戳在丹墀上，火星溅起，“我要真相能立档。这要求，犯了哪条天律？”
玄穹子的瞳孔里律纹骤转，像是被戳破了什么：“胆大包天者，从来不是违律之人，而是改律之人。”
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贾凤心口。
她想起被屈打成招的那夜，衙役的水火棍落在背上，也想起魂归地府时，阴差将她的冤魂往畜生道里推的冷笑——原来七百年前的慧明僧，和七日前的贾凤，原是同一条路上的孤魂。
她攥紧青璃笔转身时，玄穹子的声音追上来：“三日后，轮回台见。”
判官堂的烛火在深夜里晃得人眼疼。
明烛从阴影里现身时，贾凤正盯着案头的《阴司舆图》发呆。
他手里的油纸拓片还带着焚档井的焦味：“影烛昨夜潜进去，灰喙那老东西收了我半块往生玉，才肯把这半页文书给我。”
贾凤展开拓片，“王族转世”“妖相未除”几个字刺得她眉心发疼。
几乎同时，冰侍的身影从檐角飘落，冰晶落在案上的声响轻得像叹息：“秦广殿孽镜台昨夜异动三次，伪忆晶簇有剥离痕迹。”
“伪忆。”贾凤喃喃重复，突然抽出青璃笔抵住自己眉心。
笔尖刺破皮肤的刹那，生死簿残余的权限如潮水涌来，魂火流转的图谱在空气中显现——慧明僧本应归入“人道”的魂道，竟被强行扭向“畜道”，轨迹扭曲处还缠着几缕不属于他的魂丝。
“有人动了手脚。”她的指甲掐进掌心，“不止改判，还篡改了魂火轨迹。”
当夜，她带着冰侍潜入骨言阁。
这里封存着阴司千年刑场的遗骨，每根骨头里都锁着最后一刻的记忆。
贾凤咬破指尖，鲜血滴在最前排的指骨上，骨面裂开细缝，传出沙哑的呜咽：“……他说看见了……他们就割了他的舌……但没烧干净……袈裟里还有字……”
“烧得不够？”贾凤立刻调阅当年火葬记录，发现焚烧温度竟比阴司规定低了两成。
她带着鬼差掘开慧明僧的火葬坑，焦土里翻出半片染血的布角，血字己经碳化，却还能辨认：“彼非人种，鳞目獠牙，生于祭坛血瓮。”
将布角与孽镜台的伪忆光谱对照时，贾凤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——记忆里慧明僧“妄言天命”的画面，竟是三段不同魂识的拼接！
有人用“替身魂契”伪造了审判现场，让三个无关的亡魂替真凶背了黑锅。
第三日清晨，轮回台前聚满了鬼。
贾凤踩着晨雾登台，五证依次铺展：油纸拓片的焦痕、扭曲的魂火图谱、骨语的译文、伪忆的光谱、染血的布角。
因果回音骤然响起，三十六道律链共鸣震颤，连沉睡的轮回轮都微微转动。
玄穹子的金冠在律光里泛着冷光，他拍案而起：“这算什么证据？”
“这是——”贾凤的声音盖过所有喧嚣，“七百年前，有人为掩盖‘非人种’现世的真相，割了慧明僧的舌，烧了他的袈裟，改了他的魂道，还伪造了审判记录。”她指向布角上的血字，“而慧明僧，用最后一口气，把真相缝进了袈裟里。”
话音未落，忘川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。
断舌僧的残魂爬上台来，只剩半颗头颅，眼窝空洞却死死盯着玄穹子的王座。
他每说一字，魂丝便自燃一缕：“我……说……的……是……真……话……”
最后一个“话”字出口，残魂彻底化为灰烬。
可那灰烬没有飘散，反而在半空聚成“慧明”二字，墨迹未干似的滴着幽蓝的光。
全场死寂。
玄穹子闭了闭眼，喉结滚动：“准立‘未结卷宗阁’，由你执掌。”
贾凤抬头望向殿顶，檐梁上不知何时立着道玄袍身影。
栾阳的目光如霜，落在她手中的五证上，又扫过半空的“慧明”二字，唇线紧绷得几乎要裂开。
他没说话，可贾凤知道——那双曾说“天道无情”的眼睛里，此刻翻涌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震荡。
未结卷宗阁开阁那日，红封档案静静躺在檀木架上。
贾凤伸手去揭封条时，指尖顿了顿——那档案薄得反常，封皮上的朱砂印还带着新墨的香气。
她突然想起昨夜栾阳站在檐梁上的模样，想起玄穹子说“改律之人”时扭曲的表情，想起慧明僧残魂最后凝成的字……
“叮——”
一声极轻的脆响从档案里传来。
贾凤挑眉，手指缓缓抚过封皮。
她知道，这册档案里藏着的，远不止七百年前的真相。
而属于贾凤的“改律”之路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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