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章 你们怕翻旧账，我偏要掘地三尺
轮回台上空的金色篆文悬了三日，像把烧红的铁钎戳在地府每道缝隙里。
贾凤立在判官堂檐下，望着那团金芒在晨雾里渗出淡紫，像极了人间冤案里死者凝固的尸斑——原来天道显象，不过是万千冤魂的血在云里烧。
"玄穹殿的檀香断了。"明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他腰间影录司的铜铃轻晃，"三位副阎君关了门，茶盏碎了七只。"
贾凤没回头。
她知道玄穹子此刻该是怎样的模样：金冠歪斜，青玉扳指碾碎了茶盏，碎瓷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，只瞪着殿内那尊青铜灯——灯油里浮着的魂骨，该是少了七块。
"去秦广殿。"她突然开口，"栾阳的孽镜台该照出些东西了。"
秦广殿的门虚掩着，寒气裹着魂火的焦味涌出来。
贾凤刚跨进门，就见栾阳背对着她立在孽镜前。
镜面泛着青灰，无数残魂碎片在里面翻涌，像被揉皱的纸页：有妇人被拖进炼魂炉时攥着的绣花鞋，有孩童在阴差鞭下散落的拨浪鼓，有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娃，正用肉乎乎的手指戳向镜面——那是她前世流产的女儿，胎发里还沾着她当时咳在帕子上的血。
"你看。"栾阳的声音低哑，指尖抚过镜面，那些碎片突然凝实成一段完整影像：鬼卒举着静音烛，烛火舔过魂体时，魂魄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，却连一丝声响都透不出来。"三百年前，谢清寒就是这样被抹去的。
她喊着'我要见生死簿'，可烛火吞了她的声音，也吞了她的名字。"
贾凤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前晚在卷宗阁翻到的旧档，谢清寒的判词只有八个字："妄议轮回，形神俱灭"，可卷宗最后一页，有个被墨汁涂掉的日期——和她流产那日，同月同日。
"冰侍今早送来的。"栾阳转身，掌心躺着半片冰笺，上面的水痕还没化尽，"有人在归寂院外的阴渠放了这个。"
贾凤接过冰笺，水痕遇热展开，是幅简略地图，标着归寂院地下排水道的走向。
她忽然笑了，指腹蹭过冰笺边缘的齿痕——是影烛的暗号，那只总把尾巴藏在影录司案下的黑猫，连传递消息都带着股子机灵劲。
"厉渊的七口黑油坛，该是送去归寂院当灯油了。"她把冰笺揣进袖中，"您说过不拦我，那便借我半日。"
栾阳望着她发间那枚血字衣襟——那是她用前世刑场的血染的，"去。"他说，"若归寂院的门不开，你便替我开。"
归寂院的青铜门比贾凤想象中沉。
守将穿着玄铁甲，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绸，见她捧着复核令过来，刀鞘"当"地磕在地上："未结卷宗阁算什么？
轮回台没盖印，这破纸不如灯油金贵！"
贾凤没说话，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未结阁印。
那是栾阳昨日亲手刻的，玄铁为底，刻着西十七道冤魂的轮廓。
守将的目光扫过印面，喉结动了动，突然提高嗓门："就算秦广王来了——"
"我替他来了。"
冰侍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地上。
他从阴影里走出来，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碎叶，腰间悬着栾阳的玄铁令。
守将的刀"当啷"落地，膝盖一弯就要跪，贾凤却己经绕过他，朝院后阴渠走去。
阴渠里的淤泥泛着腥甜，是魂油特有的味道。
贾凤蹲下身，青璃笔尖蘸了点淤泥，默念着生死簿的咒诀。
笔尖突然发烫，数十张面孔在泥里浮起：有梳双螺髻的小娘子攥着银簪，有裹着粗布裙的农妇背着竹篓，最上面那张，眉眼像极了她在孽镜台看到的小女娃，额角有块月牙形的胎记——和她前世女儿胎衣上的红痣，位置分毫不差。
"是她们。"她声音发颤，却迅速把淤泥封进琉璃瓶，"明烛，把这瓶子供在判官堂正案。
我要让每个来未结阁的鬼差都看见，这些不是油，是人名。"
当晚的火起得蹊跷。
贾凤赶到归寂院时，守将的尸体还在冒烟，七口油坛只剩焦黑的铁箍，在火里"噼啪"作响。
她蹲下身，用青璃笔拨开火堆，半片玉简露出来，上面的字被烧得蜷曲："壬辰年三月十七，移送'贵妊'一名，胎龄七月，魂炼为引，供奉上卿"。
"贵妊"——她的手指扣住玉简，指甲缝里渗出血来。
前世她流产那日，正是壬辰年三月十七。
"灯换人，律归正。"
风声卷着低语从殿后传来。
贾凤抬头，看见第六殿高台上立着几道黑袍身影，为首的正把一张金色符箓贴在主灯基座上。
那灯她认得，是玄穹殿那尊青铜灯的孪生兄弟，灯油里浮着的魂骨，比三日前又少了七块。
"烧了我的证据？"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裙角的灰，"好。"
月光漫过她肩头，照见她袖中露出半截琉璃瓶，里面的淤泥还泛着幽光。
归寂院的火渐渐熄了，可判官堂正案上的琉璃瓶，却在夜色里泛起暖黄的光——那是被烧了名字的女人们，在油里重新活过来的模样。
第二日清晨，未结卷宗阁的朱漆门上贴了道黄符。
贾凤站在符前，望着上面"暂闭整顿"西个大字，忽然笑了。
她转身走向卷宗阁后窗，那里有个小窟窿，是灰喙昨日爬进来时蹭破的。
透过窟窿，能看见里面新立的展柜，三枚刻着编号的骨牌在魂火里泛着青白，背面的"静音列册"西个字，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。
"她们的名字，我替你们收着。"她轻声说，指尖抚过门上的黄符，"等哪天这符撕了，我便让全地府都听见——"
风卷着几片纸页从她脚边掠过，是前晚归寂院大火里没烧尽的残卷。
贾凤弯腰拾起，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个名字："贾小满"——是她前世给未出世女儿取的乳名。
她攥紧纸页，抬头望向轮回台方向。
那里的金色篆文还悬着，在晨雾里愈发清晰，像道刻在天上的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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