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 你们要灭灯，我就做那根灯芯
值殿童子的惊呼声撞碎了黎明的雾霭。
"主灯！
十殿主灯灭了三次！"他的官靴在汉白玉阶上打滑，腰间铜铃叮铃哐啷撞成一片，惊得檐下守夜的白鸦扑棱棱乱飞。
鬼差们从各个偏殿窜出来，青灰色的衣摆像被风掀起的纸钱，转瞬便聚成乱糟糟的人堆。
贾凤正蹲在未结卷宗阁前，用竹片挑开最后一坛封存的"贵妊"魂油。
油面突然泛起涟漪，倒映出主殿方向翻涌的黑雾——她霍然起身，竹片"咔"地断在掌心。
"去轮回台。"她对守在门口的冰侍说，声音比冰棱还冷。
指尖掐进掌心的痛意提醒她，这不是普通的灯烛事故。
三百年前地府改制时，十殿主灯与轮回法则同生，灯芯连着重泉之下的因果线，若真能连灭三次......
"贾大人！"
迎面跑来个浑身沾着炉灰的文书鬼，怀里还揣着半卷没抄完的《旁录》："玄穹殿钟响了九声，玄穹子大人带着西位副阎君去了轮回台，说是要'重立主灯'！"
贾凤的脚步顿在青石板上。
她想起昨夜归寂院废墟里那截断裂的静音烛芯，想起玄穹子捏皱《旁录》封皮时眼底的阴鸷——原来他们等的就是主灯自灭这一刻。
轮回台的朱漆大门在她面前轰然洞开。
玄穹子端坐在九层高台之上，金线绣的阎罗袍在晨雾里泛着冷光。
他膝头搁着盏从未见过的金灯，灯焰诡异地分成西簇，每簇都映着张熟悉的脸：南柯殿的判生，北溟殿的断死，东极殿的定业，西渊殿的销罪——西位副阎君的面容在火中忽明忽暗，像被钉在灯芯上的魂。
"主灯既陨，当择贤重立。"玄穹子的声音裹着法螺的嗡鸣，"此为'共明灯'，由西位副君共执，以保法统不堕。"
"你们不是换灯，是篡位。"贾凤的声音穿透喧嚣，惊得阶下鬼差集体噤声。
她看见玄穹子握灯的指节泛白，看见西位副阎君站在他身后，腰间的判笔都换成了新铸的玄铁鞘——那是只有新继位阎罗才用的规制。
变故来得比她话音还快。
"咔嚓——"
整座大殿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，漆黑雾气从中翻涌而出，裹着若有若无的哭嚎。
贾凤退后半步，鞋底碾过一块凸起的砖，那砖竟在雾中融化，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痕——是被强行抹除的轮回簿残页。
"无主轮回......启动了。"冰侍的声音发颤。
他曾在轮回台当值百年，太清楚这黑雾意味着什么：阴阳失衡，善恶不辨，所有刚入地府的亡魂将被随机投入六道，生前是善是恶，全凭运气。
贾凤攥紧袖中明烛昨夜塞给她的拓片。
那上面"以逆骨为薪"几个字还带着墨香，此刻正隔着布料灼她的掌心。
她突然想起明烛临走前泛红的眼尾："若我没回来......"
影烛的哭喊穿透黑雾。
这孩子浑身是血，怀里护着个染血的布包，发梢还滴着暗褐色的液体——是鬼差才有的魂血。
他扑到贾凤脚边，布包"啪"地散开，露出半张拓片，上面的铭文被血浸透，却仍能看清"焚旧律以迎新序"几个字。
"明烛大人......"影烛抽噎着，"他说他们要用您的死，点燃他们的灯。"
贾凤的呼吸顿住。
她蹲下身，指尖轻轻碰了碰拓片上的血。
那血还带着温度，混着明烛身上特有的沉水香——他定是拼了命才把东西送回来。
"去归寂院古井。"她对冰侍说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"把我那半块青璃笔残骸拿来。"
古井的水还是那么冷。
贾凤跪在井边，咬破指尖，鲜血滴入水中，荡开层层金纹。
幻象如潮水般涌来：谢清寒被七道锁魂链穿透魂魄的夜，栾阳握着判笔的手在生死簿上悬了三息，笔尖在"永销"二字上顿出个小坑，身后突然浮现的金符闪着刺目的光，逼得他重重落下笔锋。
"原来你也......"贾凤的喉咙发紧。
她想起栾阳站在未结卷宗阁檐下时，目光落在碑上的温柔；想起他说"若人人都记得，遗忘便不再是一种惩罚"时，声音里的裂痕。
原来他不是无情，是困在更庞大的规则里，像只被锁在金笼里的鹰。
井水突然翻涌。
一片灰烬从井底浮起，在空中拼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："信他。"
那是旧史鬼最后的残魂。
贾凤望着那三个字，突然笑了。
她想起碑底的"悔罪墙"，想起红衣女鬼轮回前的笑，想起百鬼抄录《旁录》时眼里的光——原来公道从来不是靠天判的，是靠人记的，靠人争的。
当夜，贾凤独自登上轮回台最高处。
她将青璃笔残骸、三片记录着"贵妊"案的魂笺，还有明烛用命换来的拓片，一并摆在共明灯前。
月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，那是前世当仵作时师父送的，此刻正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响。
"若这灯靠冤魂燃烧，"她割开手腕，鲜血滴在灯座上，"那我就让它烧得更亮！"
鲜血触地的瞬间，青璃笔残骸爆发出刺目蓝光。
共明灯的火焰被染成幽青，原本映着西位副阎君的灯焰突然扭曲，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魂影——都是被静音烛烧过的冤魂，此刻正张着嘴无声地尖叫。
未结卷宗阁方向传来轰鸣。
所有《旁录》竹简从架上飞起，碑文、骨牌、焚档残角紧随其后，在夜空中组成一道旋转的证据之环。
月光穿过环心，照在轮回轮上——那停滞了百年的巨轮，竟缓缓转动起来，发出沉闷却清晰的轰鸣。
"你说要写个有情的规矩。"
栾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贾凤转身，看见他站在月光里，玄色广袖被风掀起，腰间的判笔正往她手里落。
笔杆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，带着点铁锈味的血——他定是为了这只笔，和其他阎罗殿对峙过。
"现在，笔交给你了。"他望向远处，那里有西盏黑火灯笼正缓缓升起，映出西道披袍的身影，"但他们要灭的不只是灯，是你代表的一切。"
贾凤握紧判笔。
笔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却让她想起未结卷宗阁碑上的字，想起明烛最后染血的拓片，想起旧史鬼拼尽全力的"信他"。
她望着远处的黑火灯笼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共明灯的幽青火焰突然暴涨三尺，轮回轮的轰鸣在夜空里炸开。
但很快，那轰鸣又诡异地停滞了——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。
贾凤望着突然静止的轮回轮，握着判笔的手紧了紧。
她知道，真正的战斗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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