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小凫烧出个天眼来
阴市的风裹着纸钱灰打在贾凤脸上，她望着衡院紧闭的朱门，指节在判笔上敲了三下。
影录司的明烛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，玄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："乌檀把十二秤童的红线结成了匿行阵，地脉虫母的气息被遮得严实。"他袖中滑出半卷拓印好的账册，红纹在纸面上蜿蜒如活物，"可您让我们拓印的千份账册，己经贴到了黄泉渡的碑上。"
贾凤接过账册，指尖抚过那些渗着怨气的红纹。
她能听见远处传来碎瓷片的脆响——是卖茶汤的老妇砸了自家茶盏，她儿子上个月少的五钱功德，此刻正从账册里爬出来，咬着老妇的手腕不放。"她在等我们动手。"明烛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像淬了冰的刀，"衡院地库的虫母茧，得见血才能破。"
"那就给她一场大火。"贾凤突然笑了，眼尾的朱砂痣跟着颤了颤。
她从袖中捧出一只巴掌大的灰毛水凫，小凫缩着脖子，眼仁却泛着不自然的金红。
这是她在卷宗阁养了三个月的灵禽，每日用蚀德虫的残蜕喂它，此刻它腹下的羽毛里，正蛰伏着成百上千颗虫卵——每一颗都能感应到黑秤的业力。
月上中天时，小凫被贾凤托在掌心。
她对着它耳畔低语："去，把阴市的脓疮都啄出来。"小凫振翅而起，尾羽扫过贾凤发间的银簪，那是她生前唯一的遗物。
它掠过东市糖画摊，赤鼻的功德牌突然发烫，摊下的陶瓮里爬出三条细虫；飞过西市狗肉铺，老黑的秤砣"当啷"落地，秤杆里渗出暗红浆液。
每到一处，小凫腹下的虫卵便剧烈跳动，将位置通过羽毛上的银纹传回贾凤手中的铜铃。
冰侍守在三十丈高的引魂塔上，借着月光在沙盘上插小旗。
他的指尖沾着朱砂，每插一面旗，就有一道红光没入沙中。
当小凫绕阴市飞完第三圈时，沙盘上的旗阵己连成一张蛛网，中心正是衡院的飞檐。"大人，"他对着腰间的传声玉说，"噬德网的脉络......全出来了。"
衡院后院突然响起尖啸。
乌檀夫人的金线绣鞋碾过满地虫尸，她望着被红线拽回的小凫，指甲掐进它的足踝："扁毛畜生也想探我的底？"她身后的十二秤童同时咬破指尖，鲜血滴在小凫身上，虫母茧的气息瞬间将它裹成一个血球。"炼化它，"乌檀的瞳孔里爬满虫影，"让贾凤看看，敢动衡院的下场。"
"我不是靠它破局——是靠它点灯。"
清冷的女声撞破院门。
贾凤站在月光里，手中握着半截青璃笔。
那是她被处斩时，刽子手执的断头笔，笔杆上还凝着她的血。"你以为我养小凫是为了探路？"她转动笔杆，幽蓝火焰从笔尖腾起，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像团烧红的炭，"我是要让它变成引魂灯。"
小凫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啼鸣。
它腹下的虫卵同时炸裂，幽蓝火焰顺着红线倒灌而上，烧穿了十二秤童的手掌。
乌檀夫人的红线网应声而断，她惊怒交加地后退，却见火焰在半空凝成一只巨眼——那是小凫的轮廓，却比阴市所有引路灯加起来都亮。
巨眼里映出无数红点。
东市第三家米铺的柜台下，虫巢在燃烧；西市第七间绣坊的房梁上，黑秤在融化；衡院地底的白茧里，虫母的尖叫刺破黄泉。
百鬼仰头，看着那只巨眼缓缓闭合，天幕上留下一道灼痕，像被撕开的伤疤，露出底下腐烂的脓水。
"谢——清——寒——"
最后一声嘶喊来自衡院地底。
贾凤的手猛地一颤，青璃笔"当啷"落地。
谢清寒是她的本名，早被人间的卷宗烧成了灰。
她望着衡院震颤的地面，忽然明白那些虫母吞噬的不只是功德——还有被篡改的轮回簿里，本应属于她的命。
黎明来得比往常快。
阴市中央广场堆满熔毁的黑秤残骸，焦黑的秤杆上还沾着虫尸。
贾凤站在新立的公秤台前，青铜秤盘泛着冷光，底座的"公秤台"三字是她用判笔一笔一划刻的。
她当众倒入清魂水，放入一枚普通冥币——秤盘平稳发光，没有半分偏移。
"从此刻起，每一钱德，皆可验。"
赤鼻的拐杖叩在青石板上，发出"笃笃"的响。
他颤抖着将功德牌放上秤盘，老树皮似的手不敢松开。
指针晃了三晃，稳稳停在"三厘"处。"三厘......"他突然笑了，泪水砸在秤盘上，溅起细小的光，"我儿子上个月说少了五钱，原来......原来都在这儿。"
人群里爆发出哭嚎。
卖纸钱的老妇捧着儿子的功德牌冲上来，卖茶汤的把茶盏碎片贴在秤盘上，连总说"善恶有报"的老和尚都跪了，他的度牒在秤盘上显出"七分善，三分伪"。
贾凤望着这一切，喉间发紧——她曾在人间为尸骨说话，如今终于能让鬼的德，也有处可诉。
"你毁了我的秤......"
阴恻恻的声音从屋檐传来。
乌檀夫人摘下面纱，脸上爬满虫蛀的痕迹，左眼窝是空的，虫尸正从里面往外爬，"但秩序，从来就不属于弱者。"她转身消失在晨雾里，留下一句话飘进贾凤耳中："你以为烧了虫母就能太平？
等着吧，黄泉底下......有的是比黑秤更脏的东西。"
贾凤弯腰拾起赤鼻的功德牌，指尖触到上面被虫蛀的小孔。
她抬头望向公秤台，青铜表面还凝着晨露，映出阴市渐渐热闹的街景——有亡魂举着功德牌排队，有鬼差搬来新的账册，连孟婆都拎着汤桶凑过来，说要给验秤的鬼免费喝汤。
风又起了，卷着公秤台的幡旗猎猎作响。
贾凤握紧判笔，笔尖在轮回簿上点下重重一笔——这一笔，是给阴市的光，也是给她自己的，新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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