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我们写的字，阎王也得认
黑玉般的影子在脚边蜿蜒，蛇信子似的声音裹着阴风往耳里钻："你受了多少苦？
被杖杀时的痛，被屈打成招时的血，被锁魂钉穿透琵琶骨时的恨——"笔灵的低语像淬了蜜的毒，"只要你松开手，这些痛都能抹平。
你可以让害你的人下阿鼻地狱，可以让母亲的冤屈刻进轮回碑，可以......"
贾凤的指尖在笔杆上微微发颤。
她想起刑场上围观百姓的唾沫星子，想起大牢里狱卒往她伤口撒的盐，想起母亲塞给她的半块玉在襁褓里硌着皮肤的触感——那些被压在记忆最深处的痛，此刻全顺着笔灵的声音翻涌上来。
她的呼吸变得粗重，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，心口的血正顺着刀柄往下淌，在青璃笔上晕开暗红的花。
"凤儿！"
一声清喝炸在头顶。
贾凤猛地抬头，正撞进鸣篆童急得发红的眼。
那聋哑小魂体不知何时从半空栽下来，半透明的身子擦着她发梢坠地，双手在胸前急促比划：他的手指先点向谢清寒的虚影，又点向素衣的前世自己，最后重重按在贾凤心口——是"她们不愿做你，只愿与你同战"的手势。
笔灵的声音突然顿住。
贾凤望着两个虚影：谢清寒黑袍翻卷，眉峰仍如刀刻，却在冲她笑；前世的自己腰间挂着半块凤纹玉，眼底的光和她照镜子时见过的一模一样。
"我不是替身。"贾凤突然开口，声音里的抖意被狠劲碾碎，"也不是谁的容器。"她咬着牙将匕首往心口又送了半寸，血泉"噗"地喷在青璃笔上，"我是执笔者！"
三道手同时覆上笔杆。
谢清寒的虚影指尖沁出幽蓝鬼火，前世贾凤的掌心浮起墨色篆文，贾凤的血珠顺着笔纹蜿蜒而上。
青璃笔发出裂帛似的鸣响，原本半透明的玉质开始泛起温润的骨白，笔锋处渐渐生出细密的纹路，像极了人身上的血脉，正随着三人心跳的节奏轻轻搏动。
"我曾想改轮回，却忘了先改人心。"谢清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指尖抚过笔杆上新生的血纹，"现在有你，或许能成。"
"我抄了一辈子罪名。"前世贾凤的手与贾凤交叠，素衣上沾着的血渍与现世的伤重合，"今日终于能写一句......"
"无罪。"三道声音同时响起。
青璃笔在血焰中轰然炸裂，又在炸裂的瞬间重组。
笔灵的低语第一次有了人声，带着百年执念的哽咽："我们......完整了。"
同一时刻，地府十殿之内，所有判官笔突然齐鸣。
秦广殿里，栾阳正伏案批生死簿，手中玄铁笔"铮"地离鞘三寸，又"当啷"坠地。
他猛然抬头，掌心一道旧疤突然发烫——那是三百年前他划去谢清寒名字时，被笔灵反噬留下的，此刻竟渗出极淡的血珠。
"这是......"他起身走向殿外，目光穿过层层阴云，首抵笔冢方向。
贾凤握着新生的骨白笔，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不同了。
她抬手轻触最近的墓碑，指尖刚碰到碑面，一段情绪便顺着血脉纹路涌进脑海：写碑的判官在刻"永世不得超生"时，手抖了三次，最后一笔的墨痕里浸着浓重的恐惧——不是对亡魂的，是对上头施压的阴司高官。
"原来如此。"她喃喃，突然想起小蝉。
那是她在阳间最后一个经手的案子，被污作毒杀亲夫的农妇，临刑前攥着块褪色布条喊"娘"。
贾凤集中精神，笔尖轻点虚空，血纹骤然亮起。
画面在眼前展开：昏暗的土坯房里，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妇蜷在草席上，枯瘦的手紧攥着块绣着"贾"字的布。
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布上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："凤儿......娘没护住你......"
"娘......"贾凤膝盖一软，几乎栽倒。
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画面——她被拐那年才三岁，母亲的模样早记不清了，此刻却看清了那眼角的泪痣，看清了布条上歪歪扭扭的针脚，看清了老妇咽气前最后一眼望向的，是门框上她被拐前挂的小木牌。
"凤姑娘！"
墨骸的沙哑嗓音像块粗砂纸擦过耳膜。
贾凤猛然抬头，见那守冢人不知何时挡在碑林出口，身后的黄泉石地面裂开蛛网状纹路："笔成则劫起。
月蚀将至，你若守不住三魂同步——"他抬手指向天空，"下一夜，便是你魂散之时。"
天穹应声而暗。
原本昏黄的鬼域天空里，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，月光所过之处，墓碑上的刻痕开始模糊，像被什么腐蚀性的东西慢慢消融。
"凤姐姐！"公秤台方向传来衡微的哭喊，声音里带着透骨的恐惧，"她、她把谢大人的灰......撒进秤油里了！"
贾凤握紧骨白笔，笔锋的血纹随着她的心跳剧烈搏动。
她望着血月方向，又回头看了眼谢清寒的虚影——三百年前，那个被锁魂柱穿透琵琶骨的女子，此刻正冲她露出和记忆里自己站在验尸台前时一样的、势在必得的笑。
"这一次。"她抹了把脸上的血，转身往公秤台方向狂奔，"我不再让她一个人扛。"
血月的光漫过笔冢废墟，照见远处一座残败的高台。
乌檀夫人立在台顶，手中捧着个青瓷罐，罐口朝下，细碎的骨灰正随着风飘进台下沸腾的秤油里。
她抬头望向血月，嘴角勾起的弧度，比秤油里翻涌的气泡还要阴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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