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 笔冢的钟，只给将死之人听
贾凤的鞋跟碾过黄泉岸边的碎石，每一步都能听见笔冢方向传来的嗡鸣。
那声音像是千万支断笔在碑石上刮擦，顺着她的耳道往脑子里钻。
她能感觉到脚边的墨汁正顺着裤管往上爬，黏腻得像活物，可比起左臂里翻涌的黑毒，这点触感倒算不得什么了。
"凤姐姐？"衡微的呼唤被她抛在身后——公秤台的金光己经看不见了，她走得太快，少年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。
此刻她眼里只有笔冢那片黑压压的碑林，那些刻满往生咒的青石碑正剧烈震颤，石粉簌簌落进墨汁里，搅出暗红的漩涡。
墨骸的身影出现在祭坛前时，贾凤的呼吸突然一滞。
那具由笔杆骸骨堆成的守墓人，此刻周身飘洒的墨粉竟自发聚成一行小字："三魂离位，主身将朽。"他空洞的眼窝里没有光，却让贾凤想起乌檀死时的眼神——不是恐惧，是某种看尽轮回的漠然。
"你早知道。"贾凤停在五步外，骨白笔在袖中发烫。
她能听见笔身裂纹里传来细碎的呜咽，像极了谢清寒断气前的咳嗽声。
墨骸抬手，指节上的狼毫笔毛簌簌抖动。
贾凤顺着他的方向抬头，血月里的阴影正在翻涌。
有那么一瞬，她看清了——三道模糊的人影悬浮在月轮中，中间是她自己，左边那个穿着青衫，发间插着判官笔的，是谢清寒；右边裹着褪色官服，脖颈处有道狰狞刀痕的，是前世的女史官贾凤。
三人之间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远，像被无形的手往不同方向扯。
"笔要选主人了......"
鸣篆童的声音从头顶飘落。
那聋哑小魂体此刻正倒悬在碑尖上，双手急促地比划，指尖泛着青白的光。
贾凤学过鬼市的手语，能看懂他指的是"吞"和"留"——笔灵要吞噬两个，只留一个。
"它若敢动她们。"贾凤握紧骨白笔，笔尾的银环硌得掌心生疼，"我就让它永远写不出一个字。"
墨骸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，像是在笑。
他身后的祭坛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，暗红墨汁顺着纹路漫上来，沾湿了贾凤的鞋尖。
她蹲下身，从靴筒里摸出那把剖骨刀——这是她当仵作时用的，刀刃上还留着陈年血渍。
"你要做什么？"墨骸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，"历代判官都选过，要么被笔吃，要么吃别人。"
贾凤没有回答。
她割开手腕的瞬间，血珠溅在骨白笔上，顺着裂纹渗进去。
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——三百年前的谢清寒跪在祭坛上，血从她喉管里涌出来，却还在往笔杆上按手印；更久之前的自己，被刽子手按在断头台上，最后一口气全吐在写满罪证的竹简上，那些字被血浸透，变成了判官笔里的暗纹。
原来如此。
贾凤的眼泪混着血滴落在地，她终于明白青璃笔的由来——是两世不甘的魂，是两腔未消的怨，在阴司的腌臜里泡了几百年，才熬出这支能断生死的笔。
可现在笔醒了，它不想再当容器，它要选一个最"合适"的宿主。
"我不是替身。"她扯出怀里的布条，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，绣着"贾"字的丝线己经褪成灰白。
她把布条系在笔尾，触感像母亲的手，"也不是谁的延续。"
子时的钟鸣响起时，笔冢开始震动。
那些断成两截的判官笔突然悬浮起来，笔尖全部对准她，像万箭在弦。
鸣篆童的尖叫刺穿耳膜，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贾凤额角："它来了！"
深渊里升起一团黑雾。
贾凤看清了，那是黑玉笔灵的影子，蛇形的身躯上缠着无数残魂——都是曾经被笔吞噬的判官，他们的脸贴在黑雾上，嘴张得老大，却发不出声音。
"斩断软弱之念。"笔灵的低语钻进她的脑子，比乌檀的蛊毒更烫，"独享改命权柄，不好么？"
墨骸冲了上去，可那缕黑雾只是轻轻一卷，他的肋骨便簌簌掉落。
贾凤看见守墓人的骸骨堆里滚出一支断笔，笔杆上刻着"贞观二十年"——原来他守了这么久。
"我偏要软弱。"贾凤咬破舌尖，血沫溅在三生共鸣阵的阵眼上。
她举起骨白笔，笔尾的布条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，"我要同时承载三种不甘。"
谢清寒的虚影先出现的。
她穿着褪色的判官服，腰间的玉牌还挂着，嘴角沾着血，却在笑："小丫头，我等你很久了。"
前世的贾凤跟着浮现。
她脖颈的刀伤还在渗血，手里攥着半卷竹简，上面的字被血泡得模糊，可贾凤知道那是《大周朝冤狱录》的残页："阿鸾，你比我勇敢。"
三只手同时握住笔杆的瞬间，血月突然亮得刺眼。
贾凤感觉有两股热流涌进心口——谢清寒的烈，前世的刚，和她自己的韧，像三股绳拧成一股。
那些悬浮的断笔突然坠地，笔灵的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，被三重魂印震得节节败退。
"原来......"贾凤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另外两道，"这才是笔的本意。"
秦广殿的檐角，栾阳站在阴影里。
他手里的生死簿被风掀开，最新一页上，贾凤的名字旁多了三团重叠的魂火。
他望着笔冢方向翻涌的红光，喉结动了动，第一次轻声说出那个名字："谢清寒......你等的人，真的来了。"
骨白笔在贾凤手中剧烈震颤。
她低头，看见裂纹里渗出的不再是淡金色的叹息，而是温润的血光，像有人在笔芯里点了盏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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