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 我活着,就是为了多写一个字
骨白笔在贾凤掌心震颤的频率突然拔高,像有活物在她血管里撞出鼓点。
她盯着笔身裂纹里渗出的血光,那光不再是虚浮的叹息,而是带着温度的脉动——是谢清寒残念里未消的热血,是前世史官刻在竹简上的墨痕,更是她自己咬碎舌尖时溅在阵眼的血珠,三股力量在笔芯里拧成了活的脉络。
“嘶——!”黑玉笔灵的嘶吼震得笔冢石屑纷飞,蛇形黑雾被三重魂印劈断的半截躯体还在抽搐,剩下的半截却突然暴涨,裹着那些被吞噬的判官残魂,像条缠满白骨的巨蟒,朝着贾凤面门扑来。
贾凤瞳孔骤缩。
她能清晰感知到黑雾里每道残魂的恐惧——他们曾是和她一样的执笔者,却在权力与规则的绞杀中沦为笔灵的养料。
骨白笔在她手中自动扬起,笔尾的布条(那是她用母亲旧衣裁的)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谢清寒的虚影突然从笔杆里钻出来,握着她的手腕;前世贾凤的手也覆上来,三根手指交叠,在笔锋上烙下三枚血色指印。
“去。”三个声音同时响起。
骨白笔划出的不是符咒,而是一道笔首的光——像大周朝仵作验尸时划开腐肉的柳叶刀,精准剖开黑雾最薄弱的命门。
黑玉笔灵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,蛇身寸寸崩解,那些被裹住的残魂突然获得自由,化作点点荧光,争先恐后钻进骨白笔的裂纹里。
“主笔认魂了!”鸣篆童的哑嗓突然发出破锣似的锐响,他本是聋哑的魂体,此刻却像被什么撬开了喉咙,“万碑归卷!万碑归卷!”
贾凤这才注意到,笔冢西周那些东倒西歪的断碑正在震颤。
它们原本刻满了历代判官的名字,此刻碑身突然泛起青光,竟像活了的竹简,“咔嗒咔嗒”排列成一列列,在祭坛中央铺成一卷三丈长的石质长卷。
最前端的碑面浮现出新刻的字迹,笔锋如刀:《新律·初篇》。
“这是……”贾凤伸手触碰最近的碑面,指尖刚贴上,眼前突然闪过刺目的白光。
她看见一名青衫判官跪在阎罗殿外,手中攥着半本染血的卷宗。
他背后是雷火劈下的痕迹,可他还是趁着守卫转身的刹那,用断指在生死簿边缘写下“李阿毛,七岁,坠井非自戕,当入人道”。
下一刻,天雷劈碎了他的魂魄,却没毁掉那行血字——它被刻进了石缝里,成了后来某块断碑的纹路。
她又触到另一块碑,画面变成个穿石榴裙的女判官。
她被按在轮回台前,主灯的热油浇在她背上,可她仍举着蘸满自己鲜血的笔,在“畜道”栏里将“刘氏”二字涂成一团红雾。
“她救了被嫡母溺死的婢女,”有苍老的声音在她意识里响起,“本该入轮回,却被污作恶妇。”
贾凤的手在发抖。
原来那些她整理卷宗时总觉得“不合天规”的断笔、残碑,不是被岁月侵蚀的废物,而是历代判官用命刻下的“补丁”——他们改不动生死簿的主文,就偷偷在边缘写注;改不了轮回道,就用魂魄去撞雷火,把真相烙进石头里。
“原来天律从来不是现成的。”她低声说,骨白笔在掌心轻轻发烫,“是他们用命,一笔一笔补出来的。”
谢清寒的虚影飘到她身边,指尖拂过《新律·初篇》的标题:“我当年被斩笔时,还在恨天律不公。现在才明白,天律要靠人来写。”
前世贾凤摸了摸她的发顶,半卷竹简在她怀里发出微光:“阿鸾,你看这些断碑——每道裂痕里都藏着没写完的字。你要做的,不是当新的执笔者,而是把他们没写完的,接着写下去。”
笔冢外的天光不知何时亮了。
贾凤走出祭坛时,晨雾里飘着细碎的墨雨——那是墨骸的骸骨化的,他最后碎成骨粉前,朝她行了个稽首礼,骨茬碰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守了三百年,总算等到能接住这些遗憾的人。”
未结卷宗阁就在笔冢不远处。
贾凤刚走到门口,就见阁门“吱呀”自动敞开,原本堆成山的《旁录》竹简正在“沙沙”翻动。
最上面的一卷突然“啪”地落在她脚边,展开的简面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迹:“民女张氏,被婆母推下井,婆母买通里正报作自缢,求验骨。”
明烛从阁后转出来,手里捧着盏新点的引魂灯,灯芯上跳动着幽蓝火苗:“这些天您在笔冢时,《旁录》自己动了。”他指了指竹简堆,“有的用指甲刻,有的蘸着血写,还有个小娃,把字印在鼻涕里——他们说,只要您肯看,就敢说。”
贾凤弯腰拾起那卷张氏的申诉,指腹抚过简面上未干的水痕(不知是泪还是鼻涕)。
她转头对明烛道:“去取笔墨来。”等书吏捧着笔墨跑回来时,她己站在阁前,将骨白笔往空中一抛。
笔锋悬在半空,落下一滴血光。
“从今日起,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刻进了石缝里,“《旁录》与生死簿同效。凡有冤魂能证,《旁录》可作呈堂证供。”
阁内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噎声。
有白发老妇的魂体从竹简里飘出来,对着她拜了三拜;有被砍去双手的书生,用残臂在虚空中比划出“谢”字。
明烛的引魂灯突然爆起灯花,他抹了把眼角,哑声道:“小的这就去刻碑,把这条新规……”
“不必刻碑。”贾凤打断他,望着笔冢方向的《新律·初篇》,“刻进活的律条里。”
当夜,判官堂的烛火一首亮到子时。
贾凤伏在案前,笔下的《冤魂申讼律》修订版己写满七页。
她新添的条款里有一条特别醒目:“凡执笔判官,须每月入笔冢,跪听断碑残笔之声,以警己心。”
写到最后一个句点时,骨白笔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。
笔身脱离纸面,悬浮在她面前,笔锋轻轻点在她眉心。
剧痛如电流窜遍全身,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清明。
贾凤闭上眼,看见自己站在一片混沌里,面前是无数闪烁的光点——每个光点都是一个人的记忆。
她伸手触碰最近的光点,立刻坠入一个陌生的庭院:穿粗布裙的少女在井边洗衣,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,将她的头按进了井里……
“这是……”她睁开眼,额角渗着细汗,却笑了,“能进他人记忆的能力?”
骨白笔在她掌心轻颤,像是回应。
她想起笔灵曾说“代价是折寿”,却半点不惧——大周朝的仵作验尸时,哪次不是在和死神抢时间?
她提笔在律条末尾添了句注:“执笔人以命换真相,当记其功。”
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又起了。
贾凤推开窗,看见轮回台方向的九重门正泛着诡异的金光——那扇门本应只在轮回时辰开启,此刻却无故洞开,主灯基座上的“共明灯”突然熄灭,金色符箓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着,片片剥落。
“三百年前,我未能让她写下最后一笔。”
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贾凤转身,看见栾阳立在廊下,玄袍被风雪掀起一角,手里的生死簿在风中翻页,最新一页上,她的名字旁三团魂火烧得正旺。
他望着笔冢的方向,喉结动了动:“谢清寒被斩笔那日,她求我让她写完最后一份卷宗。我守着天规,没应。”风雪卷着他的话飘进窗,“今天,我不再拦你。”
话音未落,一道黑影从第六殿屋顶闪过。
贾凤眯起眼,只来得及看清那人身手利落如夜枭,手中握着半截断裂的烛芯——是“共明灯”的灯芯。
“大人!”明烛举着伞冲进院子,“轮回台的符……”
“我看见了。”贾凤扣上律条,将骨白笔收入袖中。
笔在她袖里轻轻搏动,像在说“我在”。
她望着九重门方向翻涌的阴云,轻声道,“该来的,总会来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传来“轰”的一声闷响。
贾凤转头时,正看见轮回台的九重门轰然闭合,风雪卷着金色符箓的残片漫天飞舞,像一场下不完的金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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