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火蝶飞时，谁在哭
金粉在贾凤掌心灼出细小红痕时，她正盯着九重门闭合处飘旋的符箓残片。
那点刺痛来得突然，像根细针挑开记忆线头——三日前验看宫女案溺亡胎儿时，骨缝里嵌着的金色微粒；半月前渡魂船沉没现场，遗骸指缝间黏着的同样碎屑；甚至柳愔被毒杀前抓挠床柱留下的指甲里，也有这种在阴火下才显形的微小颗粒。
"不是偶然。"她低喃着摊开手，袖中骨白笔突然发烫，与掌心金粉产生共鸣。
昨夜从笔冢带回的灰鳞此刻正从袖袋里渗出，在金粉周围凝成细链，像活物般爬过她腕间。
贾凤猛地抽回手，转身冲进殿内。
案几上《旁录》副本被阴风吹得哗哗翻页，她抓过朱砂笔，在每桩标记"金粒"的案件旁画圈，笔尖重重戳在纸页上："百年来持续投放......唤醒剂。"
当最后一个圈落在忘川中游新裂深渊的位置时，窗外传来鬼差的尖啸："忘川断流了！"
她抄起笔冲出门，玄色官服下摆被风卷得猎猎作响。
河岸的景象比想象中更惨烈——渊喉手持鬼头刀立在裂缝边缘，身后鬼兵排成盾阵，每道裂痕渗出的黑雾都被他们以鬼气硬顶回去；断流鼓吏跪坐在河滩，双颊因过度鼓气而，血泪顺着下巴滴在鼓面上，每声闷响都震得河床震颤，仿佛要把整条河的水都震碎。
最触目惊心的是河心石姬。
那本该周身萦绕清辉的灵体此刻白衣染血，掌中心脏状宝石跳动紊乱，红光与幽蓝交替闪烁。
她望着贾凤，唇瓣动了动，却被又一波黑潮冲得向后跌去。
"石姬！"贾凤踏水而行，青璃笔在水面轻点。
寒潭般的河水突然泛起涟漪，三日来的影像如倒卷的画轴在她脚下展开——
黑衣人影自暗河潜入，手中伪忆晶簇泛着妖异紫光，每按在封印咒文上，就有半透明的咒符被晶簇吞噬；接着他撒出一把金鳞，那些闪着微光的鳞片沉入淤泥，像种子般扎根，与河底沉积的怨念缠绕。
"原来如此......"贾凤瞳孔微缩，终于看清金鳞的用途——它们不是祭品，是记忆导体！
能将冤魂的怨念频率放大百倍，与血瞳封印产生共振，就像在薄弱的堤坝上不断敲凿。
"无泪者不得近渊。"
森冷的喝令自水下炸开。
血瞳守卫破开水面，赤甲上还滴着黑血，长戟首指她咽喉。
戟尖离她咽喉不过三寸，她甚至能看清戟刃上凝结的暗紫色怨气——那是被这守卫斩杀的凶魂所化。
贾凤不退反进，舌尖一咬，腥甜的血珠溅在青璃笔尖。
笔身嗡鸣，三重魂影从她体内浮出：第一重是提刀验尸的女仵作，第二重是跪坐案前整理卷宗的鬼差，第三重最淡，却裹着灼灼金光，像极了谢清寒笔灵说过的"判官魂"。
百卷《旁录》残页突然从笔中飞出，在半空展开。
那些曾被隐去姓名的冤魂名字逐一浮现，"张氏""李二牛""陈阿婆"......每个名字都渗着血，在阴风中发出呜咽。
血瞳守卫的赤甲微微震颤，长戟"当啷"落地。
他单膝跪地，声线里竟透出几分沙哑："持笔泣血之人......你来了。"
河心石姬突然抬手，裂隙上方的水幕如被利刃劈开，露出一道幽蓝阶梯，首通河心封印处。
贾凤正要抬步，身侧忽然多出道身影——影判·明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，手中青铜令泛着幽光，"谢"字刻痕里还凝着旧血。
"这是当年她留下的通行印，只能用一次。"他将令递来，面具下的眼睛泛着热意，"您本可等十殿阎罗来。"
"等？"贾凤接过令，指腹过"谢"字，"等九重门再开？
等更多冤魂被抹名？"她望向明烛，"你本可继续藏在暗处。"
"我不是为了活下来才逃命的。"明烛摇头，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袖中的《旁录》，"我是为了等一个人，能把她的改革写完。"话音未落，他突然转身冲进激流，黑潮正从裂缝中翻涌而出，他的身影在黑潮里时隐时现，却始终挡在贾凤前方。
"明烛！"贾凤喊了半句，又咽回去。
她握紧青铜令，踏上阶梯。
每走一步，脚底便浮现出画面：有被沉塘的新妇在水里挣扎，有被砍头的书生脖颈喷血，有被活埋的幼童指甲抠进棺材板......这些都是忘川里沉积的冤魂记忆，此刻正顺着阶梯涌进她心里。
"我听见了。"她对着空气说，"你们的冤，我来写。"
河心平台在阶梯尽头展开。
灰鳞老人盘坐在封印裂口上，怀中抱着具干枯的女婴尸骨，正哼着走调的摇篮曲："月儿弯，星儿亮......"他抬头时，贾凤倒吸一口凉气——那双眼没有瞳孔，只有两片金鳞，反射着血月的光。
"你也听到了吧？"他轻轻摇晃怀中尸骨，"她们在下面哭......三百个被换灯的孩子，一万七千个被抹名的冤魂，都在喊'妈妈'。"他摊开手，掌心里是半张残图，贾凤一眼认出那是谢清寒改革章程的字迹，"只要撕开这层皮，她们就能回来。"
"你疯了！"贾凤喝止，"撕开封印会让忘川怨气倒灌人间，多少无辜人会因此枉死？"
"无辜？"灰鳞老人突然笑了，金鳞在眼中晃动，"当年我女儿被换灯时，那些说'要顾全大局'的神仙可曾说过'无辜'？"他的手按在封印上，裂缝瞬间崩开尺许，腥风卷着腐臭扑面而来。
贾凤握笔的手青筋暴起。
她正要冲上前，却见深渊中缓缓睁开一只竖瞳——不是倒影，是真正的眼睛，眼白里布满血丝，瞳孔中映出亿万张扭曲哭泣的脸。
那双眼，正在看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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