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“天威首道”，百万徭役歌功颂德
苍茫云海间，群山如龙脊般起伏延绵，峻岭之间雾气蒸腾，仿佛天地初开时遗留的混沌之气尚未散尽。晨曦微露，金红色的光芒自东天倾泻而下，洒在险峭的悬崖绝壁之上，将嶙峋的岩壁染成一片灼灼的赤铜色。山风呼啸，卷起碎石与枯叶，在幽深的峡谷中回荡出呜咽般的低鸣，仿佛大地在无声地呻吟。就在这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之间，一条巨龙般的道路正缓缓延伸——那便是皇帝亲命修建的“天威首道”。
首道依山势而凿，宽达十丈，以青石为基，夯土为心，层层叠叠如巨蟒盘踞于群峰之间。成千上万的徭役赤着上身，脊背被烈日晒得通红开裂，汗水如雨般滚落，渗入脚下的黄土与碎石之中，蒸腾起一股混杂着尘土与体味的咸腥气息。铁镐撞击岩石的铿锵声、号子声、监工的鞭哨声此起彼伏，交织成一片沉重而压抑的交响。有人肩扛巨石，步履蹒跚，脚底磨破，每一步都在石阶上留下淡淡的血痕；有人以绳索系腰，悬于半空，用铁钎一点一点凿开山岩，碎石坠入深渊，久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，仿佛大地吞噬了无数无声的呐喊。
空气里弥漫着焦土、汗臭与劣质炊饼的酸腐气味。远处的灶台边，几口大锅冒着浑浊的蒸汽，煮着稀薄的米粥，偶尔飘来一丝咸菜的微咸，却引得无数干裂嘴唇的劳工投去渴望的目光。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蜷缩在石堆旁，怀里抱着半块硬如石块的窝头，手指颤抖着，迟迟不敢下口。他叫阿禾，原是豫州农户之子，因家中欠税，被官府强征为役。他望着远处山崖上那面猎猎作响的“天威”大旗，眼中没有敬畏，只有疲惫与茫然。
“快起来！懒骨头，今日若不完工，鞭子可不认人！”一声厉喝如鞭破空，监工王五骑着黑马疾驰而来，手中皮鞭一扬，重重抽在一名老役肩头。老人闷哼一声，踉跄跪倒，嘴角溢出血丝，却仍死死护住肩上的石块，生怕损坏了“天子工程”的一砖一瓦。
“王头儿，他……他昨夜咳血，怕是撑不住了……”旁边一名中年汉子低声求情，脸上沟壑纵横，眼中满是哀恳。
王五冷笑一声，勒马俯视：“咳血？那也得干！天威首道，乃圣上亲命，关乎国运昌隆。你们这些贱民，能为天子修路，是几世修来的福分！死了，也是荣光！”
话音未落，他扬鞭又抽，那老役终于支撑不住，轰然倒地，再无声息。西周的劳工们低头沉默，无人敢抬头，唯有铁镐撞击岩石的声音更加沉重，仿佛每一下都在为亡魂送行。
然而，就在这苦役的悲歌之中，却有鼓乐声突兀地响起。一队身着朱红锦袍的乐师与舞者自官道尽头而来，鼓瑟吹笙，载歌载舞。他们身后跟着一列书吏，手持竹简，正高声诵读皇帝诏书：“天威首道，通达西夷，昭我大汉德泽，耀我天子神威！此路一成，西南蛮夷尽归王化，商旅通达，万民蒙福！”
舞者甩袖旋身，衣袂飘飘，脸上带着精心描绘的笑容，仿佛此地不是苦寒险峻的工地，而是宫阙森严的承天门。一名年轻舞姬轻启朱唇，唱道：“天子圣明，恩泽如春；开山辟路，万古流芬……”歌声婉转，词句华美，歌颂着“圣天子仁德广被，开山辟路，恩泽西南”。
阳光斜照，将舞者的红袍映得如火焰燃烧，与劳工们灰败的麻衣形成刺目的对比。阿禾望着那舞姬白皙的手腕上戴着玉镯，随舞动轻轻晃动，映着日光，竟如星辰般耀眼。他忽然想起母亲曾说，天上的星星，是神仙的眼泪。可如今，他只觉得，那光芒刺得人眼疼。
“他们……真的觉得我们是在享福吗？”阿禾低声问身旁的中年汉子。
汉子名叫石根，曾是乡里教书的先生，因首言讥讽朝政被贬为役。他苦笑一声，低声道：“在他们眼里，我们不是人，是工具。修成了，是天子英明；修不成，是我们懒惰无能。生死荣辱，皆不由己。”
正说着，一名书吏踱步而来，手持毛笔与竹简，高声宣布：“陛下有旨，凡参与天威首道之役者，皆记大功一次，待路成之日，赐米一石，布一匹，以示恩赏！”
人群微微骚动，有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亮，有人却只是冷笑。石根低声嗤道：“一石米，一匹布？够买几顿饱饭？可他们死了，连尸首都未必能运回家乡。”
阿禾低头看着脚下尚未夯实的路基，忽然觉得，这哪里是路？分明是用百万具白骨铺就的“神道”，是天子威严的祭坛，而他们，不过是祭坛上无声的牺牲。
天边，一片乌云悄然聚拢，压向群山。雷声隐隐，似远似近，仿佛天地也在沉默地注视着这条用血肉铺就的“天威”之路。风势渐强，吹得旌旗猎猎作响，那面巨大的汉旗在风中翻飞，旗上“天威”二字如金篆刻，在即将来临的风雨中，闪烁着冷峻而威严的光。
就在此时，山崖上方传来一阵喧哗。一名年轻监工匆匆跑下，向王五禀报：“王头儿，不好了！西段山体松动，昨夜暴雨，怕是要塌方！”
王五脸色一变，立即翻身上马：“快！传令下去，所有劳力调往西段，务必在天黑前加固山基！谁敢懈怠，斩立决！”
命令如铁，劳工们被迫拖着疲惫的身躯，向危险的西段转移。阿禾背着石筐，脚步踉跄，忽然看见石根被两名监工架起，正要拖往山崖边的险段。
“你们干什么？他病了！不能去！”阿禾冲上前去。
“滚开！”一名监工一脚踹在他胸口，阿禾跌倒在地，嘴角渗血。
石根回头看了他一眼，眼神平静，竟还带着一丝笑意：“阿禾，记住……路修得再宽，也填不满人心的沟壑。若有一日，你活着走出这山，替我看看，外面是不是真有青天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己被推入绳索吊篮，缓缓降向悬崖。阿禾望着那瘦弱的背影在风中摇晃，仿佛一片枯叶，随时会被吹散。
雷声轰鸣，第一滴雨落下，砸在阿禾脸上，冰凉，却烫得他心口发痛。
鼓乐声还在继续，舞者们并未停歇，依旧在雨中翩翩起舞，仿佛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，也不过是天意为“天威”之路奏响的序曲。
而山巅之上，那面“天威”大旗，在风雨欲来的暗色天幕下，依旧高高飘扬，仿佛在宣告：帝王之志，不容质疑；天威所至，万民俯首。
可谁又听见，那深谷之中，无声的哭喊，早己随风，埋入了这千山万壑的泥土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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