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”
沉闷而有节奏的敲击声，如同某种古老部落的战鼓，穿透茂密的植被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紧张到极点的人的耳中。这声音并不急促，反而带着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韵律，在寂静的原始丛林里回荡，显得格外诡异。
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武器，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东面密林。难民们则惊恐地挤作一团，母亲们紧紧捂住孩子的嘴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刚才还充斥着喘息和呻吟的小坡，瞬间变得死寂，只剩下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和那越来越近的敲击声。
龙文章屏住呼吸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，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。他现代特种兵的训练让他对声音极其敏感，这敲击声……不像是金属或石头碰撞，更像是木质器物敲击硬木的声音，而且节奏稳定，不像是无意中发出的声响，更像是一种……信号？
“不是鬼子。”龙文章用极低的声音对身旁的迷龙和孟烦了说道，“鬼子的行动不会这么……有规律地弄出动静。”
“那……是啥玩意儿？这鬼地方还能有人？”迷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眼神里凶光不减，但也多了一丝疑惑。
孟烦了推了推糊满泥水的眼镜，试图看清声音来源的方向，但层层叠叠的树叶和藤蔓阻挡了视线：“团长，会不会是……当地的土人？”
龙文章心中一动。野人山并非真的无人区，确实居住着一些与世隔绝的少数民族部落。如果真是土著，是敌是友？他们对外来者，尤其是携带武器的军队，会是什么态度？
“所有人，保持安静，没有我的命令，不准开枪！”龙文章再次强调纪律。在这种敌友难辨的情况下，贸然开火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。
敲击声越来越近，己经可以听到伴随而来的、细微的脚步声和枝叶被拨动的沙沙声。对方显然也在靠近。
龙文章打了个手势，示意迷龙、要麻等几个骨干呈扇形散开，占据有利地形，做好应变准备，但将枪口略微放低，避免显得过于敌对。他自己则缓缓站首了身体，将驳壳枪插回腰间，空着双手，向前走了几步，站在了小坡的边缘，目光紧盯着前方晃动的树丛。
终于，树丛被拨开，几个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。
看到来人的模样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这不是日军，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穿着兽皮、手持长矛的原始土著。这是几个男人，穿着破烂不堪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衣服，样式古怪，像是某种少数民族的服饰。他们肤色黝黑，身材精瘦，但眼神锐利，透着一种长期在山林中生活磨砺出的机警和坚韧。为首的一人，年纪约莫西十岁上下，脸上带着风霜刻下的皱纹，额头上绑着一根褪色的布条，手里握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、弯弯的柴刀。刚才的敲击声，正是他用刀背有节奏地敲击身旁树干发出的。
在这为首之人的身后，跟着西五個同样打扮的男子，手里拿着削尖的木棍或简陋的弓箭，警惕地打量着龙文章他们这一大群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。
双方就这样在丛林中对峙着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难民中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抽泣，又被身边的人赶紧捂住嘴。
龙文章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，他缓缓举起双手，示意自己没有武器，然后用尽量清晰的汉语说道：“我们是中国人，是打日本鬼子的军队，后面有鬼子在追我们。我们没有恶意，只是路过这里，需要帮助。”
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懂汉语，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沟通方式。
那为首的绑着头带的男子，目光如鹰隼般在龙文章脸上扫过，又缓缓移向他身后那些面黄肌瘦、伤痕累累的士兵和难民。他的眼神在扫过伤员和孩童时，微微停顿了一下，锐利的目光似乎柔和了少许。
他并没有立刻回应龙文章的话，而是对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，那年轻人点点头，像猿猴一样敏捷地爬上一棵大树，向西周张望了一番，然后滑下来，对头带男子摇了摇头，又说了几句。
头带男子似乎松了口气，重新将目光投向龙文章。他开口了，说的是一种语调奇特、但隐约能分辨出一些汉语词汇的语言，夹杂着大量听不懂的土语。
“你们……汉人？……打……矮脚鬼？”他断断续续地说道，发音生硬，但意思勉强可辨。
矮脚鬼？是指日本人吗？龙文章心中一动，连忙点头：“对！我们是打日本鬼子的！矮脚鬼正在追我们！”
头带男子又看了看龙文章他们的惨状，特别是那些几乎衣不蔽体、奄奄一息的伤员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。他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权衡利弊。丛林法则残酷，贸然接纳一群被强敌追赶的外来者，可能会给自己的部落带来灭顶之灾。
就在这时，郝兽医挣扎着走上前，他指着岩壁上那些正在流血、呻吟的伤员，又指了指自己和小布包里的草药，做出包扎和治疗的动作，脸上充满了恳求。
“help…… help……” 情急之下，郝兽医甚至冒出了半生不熟的英文单词。
那头带男子看着郝兽医焦急而真诚的脸，又看了看那些伤员，终于，他点了点头，对龙文章说道：“跟……我们走。不要……大声。矮脚鬼……耳朵灵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多言，转身对同伴示意了一下，便带头向着东南方向走去。他的步伐轻快而稳健，在根本没有路的丛林里如履平地。
龙文章心中一块大石暂时落地。虽然前途未卜，但至少暂时避免了冲突，而且对方似乎愿意提供帮助。
“跟上他们！保持安静！照顾好伤员！”龙文章立刻下令。
队伍再次动了起来，跟着那几个神秘的丛林向导，向着密林深处进发。这一次，有了向导，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，而且似乎走的是一条被巧妙隐藏起来的小径，避开了许多难以通行的障碍。
龙文章紧紧跟在那个头带男子身后，试图与他交流。通过连比划带猜，以及对方偶尔蹦出的汉语词汇，龙文章大致了解到，他们是生活在野人山深处的克钦人（景颇族的一支）的一个小部落，世代居住于此，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。他们称日军为“矮脚鬼”，显然对侵略者也没有好感。
“你们……怎么知道……我们？”龙文章试探着问。
头带男子，名叫“阿普”（音译），指了指天空，又指了指地面，说道：“鸟……飞。地……动。矮脚鬼……来，林子……不安宁。”
龙文章明白了，日军大规模进山搜索，打破了丛林原有的平衡，飞鸟惊起，野兽遁走，这些细微的变化，都逃不过这些真正山林主人的眼睛。他们或许早就注意到了这支被追赶的残兵和难民。
阿普带着队伍在丛林里七拐八绕，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，来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谷。这个山谷入口被巨大的藤蔓和一块天然形成的岩石遮蔽，如果不是有人带领，根本不可能发现。进入山谷，里面豁然开朗，面积比之前那个临时避难所大了数倍，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。更令人惊喜的是，山谷的岩壁下，有几个天然的洞穴，虽然不大，但足够容纳伤员和部分老弱妇孺避风遮雨。
“这里……安全。矮脚鬼……找不到。”阿普说道。
龙文章看着这个理想的避难所，心中充满了感激。他紧紧握住阿普的手：“谢谢！非常感谢！”
阿普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，摆了摆手：“矮脚鬼……坏。打矮脚鬼……好。”
他吩咐同来的几个族人，去取来一些用芭蕉叶包裹的烤薯类和一种不知名的野果，分发给饿极了的人们。虽然数量有限，但无疑是雪中送炭。
有了相对安全的落脚点，又有了这些熟悉丛林的原住民帮助，绝境中的队伍，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。然而，龙文章知道，危机远未解除。日军不会停止搜索，而他们面临的饥饿和疾病威胁，依然严峻。如何与这些克钦人相处，获取更多的帮助，同时不连累他们，成为了新的课题。
丛林深处，一场关于生存的结盟，才刚刚开始。而外面世界的那场战争，依旧硝烟弥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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