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钦猎人阿普带来的这个山谷，仿佛是野人山狂暴绿色海洋中的一个宁静孤岛。入口隐蔽，内有溪流，岩壁下的洞穴虽然不大，但干燥通风，足以暂时庇护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。当最后一名士兵搀扶着伤员跌跌撞撞地穿过藤蔓遮蔽的入口时，许多人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，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清新、没有硝烟味的空气。
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太久，现实的问题如同冰冷的溪水，迅速浇灭了刚刚升起的微弱暖意。饥饿、伤痛、疲惫，以及对外面追兵的恐惧，依旧像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。
龙文章强迫自己压下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紧绷，立刻开始组织安排。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，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，尽快恢复队伍的秩序和一点点元气。
“迷龙，带你的人，立刻检查山谷西周，特别是入口处，加固隐蔽，设置预警机关！要确保连只兔子进来我们都能知道！”龙文章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。
“明白！豆饼，跟我来！”迷龙招呼着同样疲惫但眼神依旧倔强的豆饼，带着几个还能动弹的士兵，开始沿着山谷岩壁巡逻。
“要麻，马连长，赵排长！清点所有人员，分轻重伤员登记！统计剩余物资，一粒米一颗子弹都要算清楚！”龙文章看向腿伤不便的要麻和滇军的两位军官。
要麻咬着牙，拄着树枝站起来：“团长放心，保证弄清楚！”马连长和赵得柱也立刻领命，开始艰难地在或坐或卧的人群中穿梭统计。
“烦啦！你负责统筹，协助郝兽医安置重伤员到洞穴里。组织还能动的人，搭建简易窝棚，至少让老弱妇孺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。注意保持卫生，排泄物必须远离水源！”龙文章对孟烦了吩咐道。他知道，在这种环境下，卫生是防止瘟疫的第一道防线。
孟烦了推了推眼镜，看着混乱的人群，深吸一口气：“明白，我尽力。”
“不辣，蛇屁股！你们带几个人，跟着阿普兄弟的人，学习辨认附近的野菜、野果，看看有没有办法弄到更多食物。记住，安全第一，不认识的绝对不能碰！”龙文章最后看向不辣和炊事员蛇屁股。食物是当前最大的短板。
“要得！”不辣和蛇屁股连忙应声，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阿普。
阿普虽然汉语不流利，但通过连比划带猜，大致明白了龙文章的安排。他点了点头，对身边的一个年轻猎人低声吩咐了几句，那年轻人便示意不辣和蛇屁股跟上他。
安排完这些，龙文章才感到一阵眩晕袭来，差点站立不稳。连续的激战、逃亡和巨大的精神压力，己经将他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。
“团长，你先歇会儿，喝口水。”孟烦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用巨大树叶卷成的简易水杯，盛满了清澈的溪水递过来。
龙文章接过，一口气喝干，冰凉的溪水让他精神微微一振。他走到小溪边，掬起水洗了把脸，冰冷的感觉刺激着皮肤，暂时驱散了部分疲惫。他看着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——满脸泥污、血痂，眼窝深陷，胡子拉碴，只有那双眼睛，依旧闪烁着不屈的光芒。
“情况怎么样？”龙文章看向走过来的孟烦了。
孟烦了脸色凝重：“人数清点完了。我们川军团和滇军合起来，还能动的，包括轻伤员，还有五十七人。重伤员……二十三人。难民……一百八十西人。加起来，一共两百六十西张嘴。”
龙文章的心沉了下去。两百多人！
“物资呢？”
“粮食…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，只剩下点零碎的炒米渣和之前找到的野果。弹药，步枪子弹平均每人不到三发，手榴弹只剩五颗。药品……郝爷爷说，跟没有一样，伤口感染和高烧是最要命的。”孟烦了的语气充满了绝望。
龙文章沉默地看着溪水潺潺流过，良久，他才抬起头，目光扫过正在忙碌或瘫倒休息的人们，最终落在正在洞忙碌地给伤员清洗伤口的郝兽医身上。
“告诉郝兽医，尽最大努力。用清水反复清洗伤口，烧点热水，尽量保持干净。我去跟阿普谈谈，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土办法。”
龙文章走到阿普面前，指了指洞穴方向，又做出痛苦和发烧的表情。阿普看了看那些伤员，黝黑的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。他想了想，对龙文章招招手，带着他走到山谷的一角，指着一片长着椭圆形叶子、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，又指了指一种叶片肥厚、带着锯齿的灌木，用手势表示这两种植物可以捣碎敷在伤口上，有消炎镇痛的作用。
龙文章仔细辨认着这些植物，他现代的知识无法确认其药效，但此刻，任何一丝希望都不能放过。他郑重地向阿普道谢，然后让孟烦了安排人小心采集这些草药。
傍晚时分，外出寻找食物的不辣和蛇屁股回来了，收获寥寥，只找到一些苦涩的野菜和少量酸涩的野果，根本不够这么多人分。蛇屁股看着那点可怜的收获，愁眉苦脸。
阿普默默地看了看，转身离开了山谷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和另一个猎人扛着一头刚刚猎到的、体型不大的野猪回来了。虽然对于两百多人来说，这头野猪依旧是杯水车薪，但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。
山谷中央升起了几堆谨慎控制的篝火。蛇屁股发挥了他炊事员的全部本领，将野猪分割，和那些野菜野果一起，放进几个临时找来的石坑和钢盔里熬煮。没有盐，没有任何调料，但浓郁的肉香弥漫在整个山谷，让所有人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，眼中重新燃起了渴望的光芒。
龙文章规定，肉汤优先分给重伤员、孩童和站岗放哨的士兵。每人只能分到一小口混着肉渣和野菜的滚烫汤水，以及一小块烤熟的薯类。人们像捧着珍宝一样，小口小口地喝着，舔着，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佳肴。
龙文章将自己分到的那份肉汤，递给了一个发着高烧、不断呓语的年轻难民孩子。孩子的母亲跪在地上，不停地磕头感谢。龙文章默默扶起她，什么也没说，走到一边，啃着一个酸涩的野果充饥。
夜色渐深，山谷里安静下来。除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溪流的潺潺声，只剩下伤员压抑的呻吟和此起彼伏的鼾声。士兵们轮流站岗，警惕地注视着被夜色和藤蔓遮蔽的入口。
龙文章靠坐在岩壁下，毫无睡意。他听着周围的声响，看着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沉睡的脸。迷龙抱着他那挺空机枪，靠在石头上打盹；要麻即使睡着了，眉头也因腿上的伤痛而紧锁着；不辣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，像是在安慰自己，也像是在安慰别人；豆饼蜷缩在迷龙身边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兽；郝兽医还在洞穴里，借着微弱的火光，为一个伤员更换敷料……
还有那些难民，他们蜷缩在一起，在睡梦中偶尔会因为恐惧而抽搐。
这些人，他们的命运，此刻都系于他一身。
他知道，这个山谷只是暂时的避风港。日军绝不会放弃搜索，粮食问题迫在眉睫，伤员的病情在恶化。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条真正的生路，一条能通往相对安全区域、能获得补给的道路。
他想起了那个难民老者提到的“三条河汇流”和“回音壁”。这或许是唯一的线索。
明天，必须派出侦察小队，沿着这个线索去寻找。同时，也要想办法与阿普他们建立更深的信任，获取更多的帮助。这片丛林，既是危险的囚笼，也可能蕴藏着生机。
夜还很长，路也很长。龙文章闭上眼睛，强迫自己休息。他知道，接下来的每一步，都将更加艰难。但他不能倒下，因为他是龙文章，是川军团的团长，他承诺过，要带他们回家。
远处，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，划破山谷的寂静，仿佛在提醒着人们，这片丛林的夜晚，从未真正安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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