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似乎在伊莎贝拉夫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,骤然静止。
漫天飞舞的雪花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定格在空中,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位银发老妇人那双灰蓝色的、深不见底的眼眸,和她那个首击灵魂的问题。
“那个故事,你想听吗?”
这个问题,像一把钥匙,轻轻一旋,便打开了苏清然心中那道名为“绝望”的闸门。洪水并未倾泻而出,反而在那片死寂的废墟之上,照进了一缕微弱、却又无法忽视的光。
七十二条人命。
守护的失败。
这些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词语,瞬间将她从“被抛弃的妻子”这个自怨自艾的角色中,狠狠地拽了出来。她那颗因个人情爱而碎裂的心,在另一个更宏大、更血腥的悲剧面前,显得如此渺小。
她终于明白,莫聿尘那无法言说的痛苦,究竟源于何处。
那不是一个简单的、关于前任与现任的选择题。
那是一道由鲜血和亡魂铺就的、没有正确答案的送命题。
“我想。”
苏清然听见自己的声音,清晰而坚定地,划破了风雪的寂静。她的声音不大,甚至还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沙哑,却有着不容动摇的力量。
她抬起眼,迎上伊莎贝拉夫人那审视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补充道:“我想知道,全部的真相。”
伊莎贝拉夫人的嘴角,勾起一抹极淡的、看不出是嘲讽还是赞许的弧度。
她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转过身,对身旁的亨利管家命令道:“亨利,让这些车和人,都离开我的庄园。这里不欢迎帝宸资本的走狗。”
她的语气,冷硬得像阿尔卑斯山顶的万年寒冰。
林旭的脸色微微一变,他上前一步,挡在了苏清然的身前,用流利的英语沉声说道:“伊莎贝拉夫人,我的职责是保护莫太太的安全。在先生没有下达新的指令之前,我们不会离开。”
“你的职责?”伊莎贝拉夫人缓缓转过头,那双苍老的眼睛里,射出两道凌厉如刀的光芒,“年轻人,你看清楚,这里是罗西耶庄园,不是你们莫家的地盘。在这里,我说的,就是规矩。”
她手中的黑檀木手杖,在雪地上重重一点,发出“笃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至于她的安全,”伊莎贝拉夫人的目光越过林旭的肩膀,再次落到苏清然的脸上,“只要她还姓着‘莫’,在这座庄园里,就没人能动她。因为,让她完好无损地承受痛苦,才是我这个老婆子,唯一能做的事情。”
这番话,说得平静,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。
林旭还想再说些什么,苏清然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“林助理,”她对他摇了摇头,轻声说,“你们在庄园外等我吧。我相信夫人。”
“太太,这……”林旭的眉头紧紧锁起。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座充满敌意的庄园,与一位明显对先生怀有深仇大恨的老妇人独处,这完全违背了他的安保原则。
“没事的。”苏清然的眼神异常平静,“如果她想伤害我,不必等到现在。去吧。”
她的镇定,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。
林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又看了一眼气场强大、不容置喙的伊莎贝拉夫人,最终,还是选择了妥协。他知道,这位老夫人的身份和她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,远非他能抗衡。
“是。”他微微躬身,然后对身后的“幽灵”小队下达了撤离的指令。
黑色的车队,悄无声息地调转车头,沿着来时的路,缓缓驶出了庄园的大门。
偌大的庭院里,转瞬间,便只剩下了苏清然和伊莎贝拉夫人,以及她们各自的随从。
风雪,再次变得喧嚣起来。
“跟我来。”
伊莎贝拉夫人没有再多看她一眼,转身便拄着手杖,迈上了通往主建筑的台阶。
苏清然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压下心中所有的纷乱思绪,默默地跟了上去。
那扇厚重的橡木门,在她身后,被亨利管家无声地关上,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世界。
门内的世界,与苏清然想象中的温暖明亮截然不同。
这里,阴冷,且昏暗。
高挑的穹顶,繁复的哥特式雕花,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织锦挂毯。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陈旧的、混合着灰尘与壁炉冷烬的气味。这里不像是一个家,更像是一座被时光封印的博物馆,或者说,一座华丽的陵墓。
走廊两旁的墙壁上,挂满了人物肖像油画。画中人,无论男女老少,都穿着不同时代的华服,神情或威严,或温婉。他们都有着相似的栗色长发和浅色的眼眸,静静地,从画框里,注视着苏清然这个陌生的闯入者。
苏清然的脚步,下意识地放得很轻。她感觉自己,正走在一条由无数亡魂目光铺就的道路上。
伊莎ベ拉夫人没有带她去会客厅,而是领着她,穿过长长的走廊,来到了一间位于西侧翼的书房。
亨利管家推开门,一股浓郁的、属于旧书和皮革的味道,扑面而来。
这是一间巨大的圆形书房,西壁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,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精装书籍。房间的正中央,有一个早己熄灭的巨大壁炉。壁炉前,摆放着两张暗红色的天鹅绒单人沙发。
伊莎ベ拉夫人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,亨利管家则沉默地走到壁炉前,开始重新生火。
“坐。”伊莎贝拉夫人用手杖,指了指对面的沙发。
苏清然依言坐下。柔软的沙发,将她整个人都陷了进去,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的放松。她的背脊,挺得笔首。
很快,壁炉里燃起了跳跃的火焰。干燥的木柴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,为这间阴冷的书房,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光亮。
火光,映在伊莎贝拉夫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,让她眼中的悲伤,显得愈发深邃。
她没有立刻开口讲述那个故事,而是静静地看着炉火,仿佛在进行一场漫长的、无声的告别。
苏清然也没有催促,她耐心地等待着。她知道,即将被揭开的,是一道血淋淋的、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。对于这位失去了所有亲人的老人而言,每一次重述,都无异于一次凌迟。
许久,伊莎贝拉夫人才缓缓地开口,声音幽远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。
“在告诉你这个故事之前,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。”
她转过头,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,再一次,牢牢地锁定了苏清然。
“故事,是有代价的。”
苏清然的心,微微一紧。
“凌彻告诉你的,是一个简化了的、充满了个人偏见和目的性的版本。他只需要让你相信,莫聿尘是个为了旧爱而利用你的骗子,他的目的就达到了。”
“而我将要告诉你的,是完整的、充满了鲜血、背叛、阴谋与绝望的版本。它没有英雄,也没有无辜者。每一个活下来的人,手上都沾着洗不干净的血,心里都藏着见不得光的鬼。”
"
伊莎贝拉夫人的声音,变得愈发冰冷,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块淬了冰的铁,狠狠地砸在苏清然的心上。
“一旦你听了这个故事,你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,单纯地去评判‘爱’与‘不爱’的局外人了。你会被拖进这片泥沼,成为这个血色诅咒的一部分。你将看到他最丑陋、最懦弱、最不堪的一面。你甚至会怀疑,你爱上的,到底是一个人,还是一个被愧疚包裹的怪物。”
她微微前倾身体,那双苍老的眼睛里,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光芒。
“所以,莫太太,现在,我再问你最后一次。”
“你确定,要用你那份天真干净的爱情,来支付这个故事昂贵的代价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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