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莎贝拉夫人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，在跳跃的炉火中微微眯起，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东方女子。
苏清然没有躲闪，坦然地迎接着她的审视。
“我的爱情或许干净，但并不天真。”苏清然的声音，在噼啪作响的炉火声中，显得格外清晰，“如果一份感情，连承载对方过去的真相都做不到，那它本身就一文不值。所以，代价我付。请您讲吧。”
她的话，掷地有声。
伊莎贝拉夫人脸上的冰冷，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。她收回目光，重新望向壁炉里那团吞噬着木柴的火焰，眼神变得悠远而空洞。
“罗西耶这个姓氏，在法语里的意思是‘玫瑰园’。我的家族，从十六世纪开始，就世代守护着欧洲最大的古典玫瑰基因库，以及与之相关的生物基因技术。我们不是商人，不是政客，我们是学者，是园丁，是生命的守护者。”
她的声音很慢，像是在翻阅一本厚重而泛黄的史书。
“而你们凌家，是中医的传承者。一个在西，一个在东。看似风马牛不相及，但两个家族的渊源，却要追溯到西百年前。一位罗西耶的祖先，是狂热的植物学家，他在一艘远航东方的商船上，结识了你的一位先祖。他们交换的不是丝绸与香料，而是彼此对植物与生命的认知。一个，将植物制成香膏与药剂；另一个，将草木炼为济世的丹方。”
“从那时起，一个秘密的盟约便诞生了。罗西耶家族，成为了《青囊医经》在欧洲的守护者与研究者。医经中那些关于珍稀植物培育与药性分析的部分，借助罗西耶家族的生物技术，得以不断完善和验证。而医经中那段最核心的、关于人体经络与基因密码的密文，也只有同时拥有凌家血脉和罗西耶家族特殊基因序列的人，才能解读。”
苏清然的心，猛地一跳。她终于明白，为何一本中医圣典，需要一个欧洲家族的血脉来传承。这不是偶然，而是一个持续了数百年的、跨越东西方的古老盟约。
“安妮莉丝，”伊莎贝拉夫人说到这个名字时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，“她是我的长女唯一的孩子。她出生的那天，被检测出完美地继承了这种特殊的基因序列。从那一刻起，她就不再仅仅是我的外孙女，她成为了那个‘活钥匙’，成为了两个家族传承的载体。”
“为了保护她，也为了延续这份盟约，罗西耶家族与莫家，也保持着世代的交情。莫家的祖辈，曾受过罗西耶家族的恩惠。作为回报，他们承诺，会用他们强大的财力与势力，为罗西耶家族提供庇护，确保这份知识不被恶人觊觎。”
“莫聿尘，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，被送到日内瓦的。”
伊莎贝拉夫人的目光，仿佛穿透了时空，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过去。
“那年他才八岁，被他的祖父，那个精明强干的老狐狸，亲自送到了这座庄园。名义上，是让他来学习欧洲的金融与艺术。但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，他是被送来，履行那个古老的承诺的。他是被选中的、安妮莉丝未来的守护者。”
“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。沉默寡言，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与坚韧。庄园里其他的孩子，都觉得他孤僻无趣，只有安妮莉丝喜欢跟在他身后。她像个小太阳，热情、善良，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好奇。而他，就像月亮，永远安静地、清冷地，反射着她的光芒。”
壁炉里的火光，在伊莎贝拉夫人的眼中跳跃，映出了一幕幕早己褪色的画面。
“他们一起在玫瑰园里修剪枝叶，一起在古堡的书房里阅读那些晦涩的典籍。他教她中文，她教他辨认各种玫瑰的香气。他不是她的恋人，”伊莎贝拉夫人说到这里，语气加重了几分，像是在刻意纠正着什么，“他是她的影子，是她的骑士。他们的关系，远比爱情更复杂，更深刻。那是一种被宿命捆绑的、共生的守护关系。”
“那段日子，是这座庄园最后的黄金时代。安妮莉丝在他的陪伴下，顺利地成长，她体内的天赋，也开始逐渐显现。而莫聿尘，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商业才能和领导力。他十八岁时，就接管了帝宸在欧洲的全部业务，并且利用自己的权力，为罗西耶家族的研究，建立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商业与信息壁垒。一切，都看起来那么美好。”
说到这里，伊莎贝拉夫人的声音，突然冷了下来。那刚刚浮现出的一丝温情，瞬间被刺骨的寒意所取代。
“但是，美好的东西，总是会引来鬣狗的觊觎。”
“二十一世纪初，生物基因技术成为了全球资本追逐的新风口。罗西耶家族掌握的核心技术，自然成了无数人眼中的肥肉。一群贪婪的、毫无底线的金融寡头和科技巨头，组成了一个名为‘普罗米修斯’的秘密联盟。他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，用尽各种手段，试图窃取我们的研究成果。”
“一开始，只是商业上的打压和渗透。但在莫聿尘的铁腕防御下，他们没有占到任何便宜。于是，他们开始变得不择手段。威胁，绑架，暗杀……那些肮脏的手段，开始层出不穷。”
苏清然的心，不由自主地揪紧了。她似乎己经能预见到，那场血色的风暴，将如何降临。
“莫聿尘，当时的他，年轻，自信，甚至可以说是自负。他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一切。他认为，被动的防御，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。他决定，主动出击。”
伊莎贝拉夫人的声音里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怨恨。
“他设计了一个局。一个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、引蛇出洞的局。他故意泄露了一份虚假的、关于基因序列解读的初始代码，并放出消息，说罗西耶家族将在当年的玫瑰节上，进行一次历史性的技术展示。他想利用这个机会，将‘普罗米修斯’的核心成员，一网打尽。”
“为了让这个骗局看起来更真实，他动用了帝宸资本最顶尖的技术团队，为这座庄园，设计了一套号称是军用级别的、绝对无法被攻破的安防系统。他向我们所有人保证，玫瑰节那天，这座庄园，将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。”
“我们相信了他。”伊莎贝拉夫人的声音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，她手中的黑檀木手杖，被她捏得咯咯作响。
“我的儿子，我的儿媳，我的女儿，我的女婿……所有罗西耶的首系血脉，全都被他召集到了这座庄园。他说，这是为了集中保护。他说，这是决战前的最后集结。”
炉火的光芒，将她脸上的皱纹，照得像一道道深刻的刀痕。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，涌动着滔天的、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苦与悔恨。
“玫瑰节那天，天气很好。就像今天一样，也下着雪。庄园里挂满了彩灯，长桌上摆满了香槟和美食。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嬉戏，乐队演奏着悠扬的华尔兹。每个人都以为，那是一个庆祝胜利的夜晚。”
她的声音，变得越来越低，越来越哑，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。
“那天，庄园里，加上仆人和安保，一共有七十三个人。莫聿尘和安妮莉丝，也都在。他站在二楼的露台上，看着下面欢庆的人群，脸上带着那种属于胜利者的、自信的微笑。他以为，一切尽在掌握。”
伊莎贝拉夫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，两行浑浊的泪水，终于，不受控制地，从她那干枯的眼角滑落。
“可他不知道，”她一字一顿地说道，每一个字，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，“他亲手打造的，不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。”
“而是一座华美而脆弱的囚笼。”
“而他，就是那个把囚笼的钥匙，亲手交到屠夫手里的……引路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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