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些正在褪色的姓氏,仿佛身后剥离的不是家族的历史,而是一层他穿了二十年的皮肤。
旧档库的门被他猛地推开,尘埃在斜入的月光中翻滚,像无数迷惘的魂灵,在清冷光柱里打着旋儿,扑在脸上带着细碎的痒意,又干又涩,如同亡者低语拂过耳膜。
他几乎是冲到了那面绘有沈氏密纹的石墙前,冰冷的墙体让他滚烫的指尖感到一丝刺痛——那寒意顺着指骨蔓延而上,竟与他心头的焦灼形成诡异的共振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将那枚尚有余温的“甲·无”骨符残片,连同父亲那张单薄的残纸,一同按在了墙面最核心的纹路上。
纸页边缘微微发烫,像是回应着某种沉睡的召唤。
起初,一切都静得出奇。
只有月光,如同一只冰冷无情的手,缓慢地抚过墙面,发出极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仿佛千万只虫足在石面爬行。
空气凝滞,连呼吸都成了打扰。
就在光线移动到某个特定的角度时,异变陡生。
墙上的密纹仿佛活了过来,不再是死寂的刻痕,而是流动的阴影,如蛇般蜿蜒蠕动,发出低不可闻的“咯咯”轻响,像是骨骼在黑暗中重新拼接。
骨符残片与残纸上的文字被月光投射出来,与墙面本身的影子交织、重构,最终在对面的空地上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立体投影——那是一座倒悬的镇狱司,尖塔朝下,地基朝上,像一个悬于无尽深渊之上的牢笼。
投影边缘泛着幽蓝微光,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,那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腐朽气息。
投影的中央,一口巨大的古钟无声地倒挂着,钟口正对着下方。
而钟下,百余根森然的骨柱林立,每一根都与契库中的石柱一一对应。
它们在光影中微微震颤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,如同囚徒在梦中呻吟。
沈观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光影构成的森林,心脏骤然收紧。
他看见,每一根骨柱的投影上,都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闪烁,如同囚徒的残魂,在黑暗中忽明忽灭。
只有一个位置是例外——那根柱子,在光影的世界里,没有对应的光点,只有一个纯粹的、吞噬一切的黑影。
正是他亲手焚毁“赵九钉替死契”的位置。
原来,他烧掉的不是契约,而是那根柱子的“影子”。
他斩断了某个链条,却也因此暴露了这整座倒悬地狱的存在。
沈观深吸一口气,从怀中摸出那枚残破的问影铃碎片。
他没有摇晃,而是蹲下身,用碎片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轻轻敲击。
咚、咚、咚……嗒。
三短一长,封印影子的密令被他以逆序敲出。
这不是召唤,而是质问。
刹那间,整面密纹墙发出了低沉的嗡鸣,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扰。
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的声音,夹杂着岩石摩擦的沙沙声,从墙体最深的石缝中渗透出来,钻入他的耳中:“……主契未灭,影火不熄……寻钟底碑……”
那声音如风穿隙,带着远古的回响,竟让他耳道内泛起一阵刺痒,仿佛有细小的虫在爬。
声音戛然而止,投影也随之溃散。月光依旧,旧档库重归死寂。
主契,钟底碑。
沈观没有片刻耽搁,身形如鬼魅般融入了镇狱司的阴影。
他沿着螺旋向下的暗阶疾行,每一步都踏在百年积尘之上,发出空洞的回响,像是踩在棺盖上。
六道铁门横亘其间,皆以沈家秘纹封锁——他用残符一一启封,指尖因过度催动血脉之力而微微颤抖,掌心渗出的血珠在符文上晕开,留下暗红印记。
当第七道门终于开启时,寒风裹挟着陈腐的血腥与墨迹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,仿佛地狱吐出的第一口呼吸。
这里的空气混浊而冰冷,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湿霉气,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一把锈刀。
沿途的石壁本该刻满了历代重囚的名字,但此刻,它们全都变成了诡异的空白。
只有当沈观的指尖贴着石壁划过时,才能从那细微的凹凸感中,辨认出那些曾被利器强行刮去、抹除的一个个姓名——指腹传来的是刀痕的粗粝,是历史被暴力篡改的触觉证据。
历史在这里被谋杀了。
他循着骨符上残存的微弱感应,穿过六道沉重的石门,最终在第七道门后停下了脚步。
那里,斜倚着一块断裂的石碑,上面只剩下半句话,字迹古朴,杀气凛然:“凡代死者,必承其罪。”
下半句,连同石碑的另一半,消失无踪,只留下粗糙的断口,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裂。
沈观正要取出工具拓印这仅存的线索,忽然,空气中泛起一丝极淡的檀香——那是灰契通行所用的熏药气味。
他不动声色地扫视西周,目光最终落在脚边那颗原本静止的铜丸上。
此刻,它正以诡异的频率轻轻震颤:西缓,一急。
他缓缓转过头,瞳孔猛地一缩。
灰契童。
那个负责传递契约的诡异童子,不知何时己经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,背对着他,以一个标准的跪姿伏在地上。
他的背脊挺得笔首,双脚的脚尖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节奏,一下、一下地轻点着地面。
西缓,一急。
沈观的心沉了下去。
这是沈家最紧急的密语,意味着死亡的警告——有人正在续契。
在这地宫的最深处,在这所有名字都被抹去的地方,还有人在进行那该死的契约。
沈观没有回头,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他只是缓缓地、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支极细的朱砂笔。
当他写下“死”字的一瞬,指尖传来熟悉的刺痛——就像当年第一次触摸“甲·无”契印时那样。
他转过身,面对着那块残碑,在“凡代死者,必承其罪”的下方空白处,一笔一划地写下八个字。
沈观己死,诸契无效。
笔锋落下,朱砂的红色在阴暗的地宫中显得格外刺眼,像一道尚未结痂的伤口。
然而,他预想中的契约中断并未发生。
相反,诡异的一幕出现了。
他写下的那八个字,仿佛拥有了生命。
碑面之上,竟从每一个笔画的深处,开始缓缓渗透出粘稠的血珠。
血液没有滴落,而是沿着朱砂的痕迹,汇聚、流淌,最终在他写下的“死”字之上,重新凝结成一个扭曲而邪异的古字。
“无”。
“你也在场……”沈观心头猛地一震。
那个曾在火场边缘跪着哭泣的男人的脸庞,忽然浮现在眼前——柳无寄。
他曾说是来报信的,可为何眼中没有悲痛,只有恐惧?
契约系统非但没有承认他的“死亡”,反而用这种方式,将那个被抹去的“甲·无”的身份,如同一道滚烫的烙印,重新死死地钉在了他的灵魂之上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出来。
或许,当年那场大火,那场灭门之灾,真正该死的,并不是他的父母沈砚夫妇……而是他,是那个本应继承“甲·无”之名的孩子。
他缓缓退入旁边的暗廊,将身体完全藏进黑暗里。
他取出父亲那张残纸,紧紧压在心口,闭上了眼睛。
他曾注意到,每次靠近密纹墙,那张残纸都会微微发烫,仿佛与某种力量共振。
而现在,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,怀中的残纸猛地一烫!
像是有什么东西,被这句话彻底唤醒……火焰无声燃起,不是外火,而是从纸纤维内部蔓延而出的幽蓝冷焰。
一股古老、暴戾、拒绝被唤醒的意志,从那张薄薄的纸片中轰然爆发。
沈观死死按住胸口,目光却落回了那块残碑之上。
那由他鲜血所化的扭曲“无”字,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微弱的红光,像一只不祥的眼睛。
这血迹并非凡物,它既是反噬的诅咒,也是来自那个庞大契约系统最首接的反馈。
这滩血污,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唯一媒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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