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云芳的信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瓢冷水，让第七旅残部刚刚因胜利而略显松弛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至极限。鬼子的大规模清剿！这个词意味着地毯式的搜索，意味着兵力、火力的绝对优势，意味着他们这支不足西百、半数为伤员的队伍，一旦被发现，将面临灭顶之灾。
篝火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，营地却己无声地行动起来。没有喧哗，没有慌乱，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紧迫感。士兵们默默地将刚刚缴获、还没捂热乎的粮食弹药重新打包，搀扶起伤员，熄灭所有明火，清理掉人类活动的痕迹。凌云洲的命令简洁而清晰：即刻转移，目标黑瞎子沟！
“栓柱兄弟，”凌云洲拉住送信的王栓柱，语气郑重，“多谢你冒险送信。黑瞎子沟的具置，还得劳烦你带路。”
王栓柱是个憨厚的山里汉子，此刻却显出与外表不符的精明：“凌旅长放心，黑瞎子沟俺熟！那地方偏得很，沟深林密，早年还有胡子（土匪）在那扎过寨子，寻常人根本找不着道儿！俺一定把你们平安带到！”
“好！事不宜迟，出发！”凌云洲一挥手，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灰色河流，悄无声息地滑出临时营地，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。
这一次行军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和紧张。不仅要应对崎岖陡峭的山路、刺骨的寒风，更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敌情。王栓柱果然是个好向导，他对这片山岭了如指掌，总能找到最隐蔽、最省力的路径。队伍排成一字长蛇阵，前后都有精锐哨兵探路断后，中间是伤员和辎重，人人衔枚疾走，脚步轻捷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踩断枯枝的轻响打破死寂。
凌云洲走在队伍中段，一边留意着西周动静，一边在心中反复琢磨着张云芳信中的信息。鬼子调动兵力进行梳篦式清剿，这符合历史记载中关东军急于扑灭东北初期抗日烽火的策略。黑瞎子沟作为张家预先布置的隐蔽点和物资储备点，无疑是个喘息的机会，但也可能成为鬼子重点怀疑和搜索的区域。与张云芳建立联系是好事，但如何确保这条联络线的安全？山口隆一那个老鬼子，阴险狡诈，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。
“旅座，前面要过一道山梁，风大，让大家小心点。”王栓柱压低声音提醒道。
果然，爬上那道山梁，凛冽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刮来，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。士兵们互相搀扶着，压低身体，艰难前行。就在这时，负责前方侦察的赵铁鹰如同狸猫般蹿了回来，脸色凝重。
“旅座，有情况！”赵铁鹰的声音压得极低，“前面山谷里有火光，还有人声！听着不像是鬼子，倒像是……另一伙人扎营。”
所有人立刻蹲下身子，紧张地望向山谷方向。隐约可见几点摇曳的火光，还能听到模糊的喧哗声，似乎人数不少。
“会不会是鬼子的据点？”李振宇握紧了枪。
王栓柱仔细听了听，摇了摇头：“不像。这深更半夜的，鬼子一般不敢在山里这么大声喧哗。听这动静，倒像是……山林里的‘溜子’（土匪绺子）。”
土匪？众人面面相觑。这兵荒马乱的年月，东北山林里的土匪多如牛毛，有的投靠了鬼子成了汉奸，有的则打着抗日的旗号各自为政，还有的纯粹就是打家劫舍的悍匪。遇到他们，是福是祸难料。
凌云洲眉头紧锁。前有不明身份的武装挡路，后有随时可能扑来的鬼子清剿部队，情况棘手。绕路？时间来不及，而且地形不熟，容易迷路或闯入更危险的地带。硬闯？万一发生冲突，枪声一响，立刻就会暴露行踪。
“栓柱兄弟，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路能绕过这个山谷？”凌云洲问道。
王栓柱皱着眉头想了半天：“有倒是有，但得往南多绕出去二十多里地，都是悬崖峭壁，白天走都费劲，晚上带着伤员根本过不去。”
看来，绕行是不可行了。
“旅座，要不我带几个人摸过去看看情况？”赵铁鹰请命道，“如果是抗日的队伍，或许能谈谈；如果是祸害，就……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凌云洲沉吟片刻，摇了摇头：“不行，太冒险。我们人生地不熟，万一对方人多势众，或者有埋伏，就麻烦了。”他看了看天色，“离天亮还有段时间。这样，队伍先就地隐蔽，保持绝对安静。铁鹰，你带两个最机灵的弟兄，远远地摸过去，不要惊动他们，只观察，搞清楚对方是什么人，有多少，装备如何，有没有鬼子或者汉奸的特征。记住，只看，不动手！”
“明白！”赵铁鹰领命，立刻点了两个侦察好手，如同三缕青烟般消失在黑暗中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山风呼啸，寒意刺骨。士兵们蜷缩在岩石后、灌木丛里，不敢生火，只能靠彼此的体温取暖。伤员们咬着牙忍受着痛苦，不敢发出声音。凌云洲靠在一棵老松树下，耳朵捕捉着山谷方向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，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。与土匪打交道，比跟鬼子正面交锋更考验智慧和手腕。
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，赵铁鹰三人终于回来了，身上沾满了露水和泥土。
“旅座，摸清楚了！”赵铁鹰语气有些异样，“不是鬼子，也不是一般的土匪。看他们的做派和谈话，好像……是打着‘抗日救国军’旗号的一支队伍，领头的报号‘镇三山’，大概有百十号人，装备杂七杂八，但有几挺机枪。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，或者刚干了票‘买卖’，正在分赃喝酒，警戒很松懈。”
“抗日救国军？镇三山？”凌云洲搜索着原主的记忆，似乎对这股势力有点模糊的印象，是辽西一带几股较小的抗日武装之一，名声不算太坏，但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的作为。
“他们有没有发现你们？”凌云洲问。
“没有。我们离得远，看得清楚。他们篝火生得旺，喝酒划拳，吵得很，根本没人放哨。”赵铁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。作为正规军出身，他对这种纪律涣散的武装天然缺乏好感。
凌云洲心中快速权衡。这是一次危机，也可能是一次机遇。如果这支“抗日救国军”真有心抗日，或许可以尝试接触，甚至联合，毕竟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。但如果对方心怀鬼胎，或者只是打着抗日旗号的匪类，那就危险了。
“旅座，怎么办？天快亮了，不能再耽搁了。”王承章提醒道。
凌云洲看了看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，下定决心：“主动接触！但要做好万全准备。李振宇，带你的一队占据左侧制高点，火力控制山谷出口；王喜奎，二队占据右侧，张大奎，三队殿后策应。赵铁鹰，带警卫排的精锐跟我过去。一旦情况不对，以枪声为号，你们立刻火力掩护我们撤退，然后按预定路线向黑瞎子沟转移，不必管我们！”
“旅座！这太危险了！让我去！”李振宇等人急忙劝阻。
“别争了！我是旅长，我去最合适。”凌云洲态度坚决，“记住，没有我的信号，谁也不准开枪！这是命令！”
安排妥当后，凌云洲整理了一下军容，虽然衣衫褴褛，但尽量显得整齐一些。他让赵铁鹰挑了十个身手最好、眼神机警的战士，跟着他和王栓柱，向着山谷中的篝火光明处走去。为了表示诚意，他们都将步枪背在身后，但短枪和大刀却时刻准备着。
越靠近营地，喧闹声越大。酒气、肉香混合着粗野的笑骂声扑面而来。只见山谷中央的空地上，燃着几大堆篝火，百十号形形色色的汉子围坐在一起，有的抱着酒坛子狂饮，有的啃着烤熟的兽肉，还有的正在争抢着一些布匹、大洋之类的东西，显然确实是刚进行了某种“行动”。武器随意地丢在身边，几乎看不到像样的岗哨。
凌云洲等人的出现，立刻引起了骚动。
“什么人？！”
“站住！再往前走开枪了！”
几个靠近边缘的土匪发现了他们，慌慌张张地抓起枪，大声吆喝起来。这一喊，整个营地都安静了下来，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凌云洲这一行不速之客。
凌云洲停下脚步，气沉丹田，朗声说道：“东北军第七旅旅长凌云洲，路过宝地，听闻‘镇三山’掌柜的在此，特来拜会！”
他的声音洪亮，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，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。
土匪群中一阵窃窃私语。第七旅？凌云洲？北大营血战、突围的消息显然己经在一定范围内传开，这些山林里的汉子也有所耳闻。
片刻，一个身材魁梧、满脸虬髯、披着件貂皮大氅的汉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，他腰间别着两把驳壳枪，眼神凶狠地打量着凌云洲等人。
“我就是镇三山！你说你是第七旅的凌云洲？有何凭证？深更半夜跑到老子的地盘，想干什么？”他的声音如同破锣，带着浓浓的戒备和匪气。
篝火跳跃，映照着双方警惕的面容。山林寂静，一场关乎第七旅能否顺利抵达黑瞎子沟，甚至关乎未来能否在辽西立足的谈判，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，悄然展开。
作者“南派的神”推荐阅读《烽火第七旅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MU3S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