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溪书院的杂役房里，夜色己经浓得化不开了。窗外的虫鸣声渐渐歇了，只有偶尔掠过的晚风，吹动窗纸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其他两个学徒早己睡熟，此起彼伏的鼾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，只有陈墨白还坐在床沿，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看书。
油灯的灯芯只有小拇指粗，火苗晃悠悠的，像株风中的小草，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映在斑驳的土墙上，随着火苗的晃动轻轻摇曳。他手里捧着的是从书库借来的《诗经》，书页己经泛黄发脆，边角还有磨损的痕迹——这是书院最旧的一本，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花瓣，不知是哪个前辈留下的。
白天赵磊故意把他的书踩脏，他晚上趁着其他学徒去洗漱，打了盆温水，用小块棉布蘸着水，一点点擦拭书页上的泥印。擦到“蒹葭苍苍”那一页时，棉布不小心蹭掉了一小块墨迹，他心疼得赶紧用指尖轻轻摸了摸，像在安抚一件珍宝。
现在，他凑到灯前，小声念着：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……”声音很轻，怕吵醒身边的学徒，只有嘴唇轻轻动着，气息拂过书页，让泛黄的纸页微微颤动。
念到“在水一方”时，他突然想起苏明雪。昨天傍晚，苏明雪在老槐树下递给她一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刚烤好的红薯，还带着热乎气。她笑着说：“李掌柜教我认了新的草药，叫‘远志’，说能安神，以后我采来给你泡水喝，你夜读就不会犯困了。”当时夕阳落在她脸上，把她的眼睛映得亮晶晶的，像极了诗里说的“伊人”，让他心里暖得发疼。
他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的“蒹葭”二字，突然觉得胸口泛起一股淡淡的暖意，像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，顺着胳膊慢慢流到指尖，再传到书页上。那暖意很淡，却很舒服，没有平时冬日的寒凉，反而带着点温润的气息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轻轻跳动。
他甚至觉得，油灯的火苗都亮了一瞬，原本昏黄的光突然变得柔和了些，书页边缘似乎有极淡的银光闪过，像星星的碎片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他赶紧眨了眨眼，再去看时，书页还是原来的样子，泛黄的纸页，模糊的墨迹，只有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温热。
“是太困了吗？”陈墨白揉了揉眼睛，小声嘀咕。他把书翻到下一页，继续读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”，这次却没再出现刚才的感觉。他没多想，只当是油灯太暗，晃花了眼，或者是自己太想把书读好，产生了幻觉。
旁边的学徒被他翻书的声音吵醒，不耐烦地嘟囔：“大半夜的还读什么书？费油就算了，还吵人睡觉！明天还要早起扫地呢！”说着，还翻了个身，把被子蒙住了头。
陈墨白赶紧把灯芯拧得更细了些，火苗瞬间变小，房间里更暗了。他小声道歉：“对不起，我马上就睡。”他小心翼翼地把《诗经》合起来，放进苏明雪给他缝的布包里——那布包是苏明雪用几块旧布拼的，颜色不太均匀，却缝得很结实，上面还绣了一朵小小的蒲公英，针脚有点歪，却是她熬了两个晚上才缝好的。他记得苏明雪说：“蒲公英能随风飘，到哪儿都能生根，我们也能像它一样，在这儿好好活下去。”
他躺到床上，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，贴在胸口。胸口那股暖意己经散了，可心里却还留着点温热。他想起柳文清先生临走前说的话：“读书不只是为了识字，更是为了明道理，为了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。”他又想起苏明雪白天担忧的眼神，想起陆沉拍着胸脯说“墨白哥，我帮你怼他们”，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坚定。
不管多苦，不管赵磊怎么欺负他，不管其他学徒怎么嘲笑他，他都要好好读书。他要考上童生，考上秀才，以后还要考更高的文位，这样才能有能力保护苏明雪和陆沉，才能让他们再也不用像在流民窟时那样，饿肚子，被人欺负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，照在他的脸上，温柔得像苏明雪的目光。他慢慢闭上眼睛，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——明天他还要早起去前院扫地，还要去学堂听张先生讲《论语》，还要把今天没读完的《诗经》接着读下去。
新的一天，又会是充满希望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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