祠堂里再次架起了陶锅，但这一次，锅里翻滚的不再是浓郁的羊汤，而是清亮的水。水烧开后，季渊用他那双打铁般有力的大手，稳稳地端来一盆盆雪白鲜嫩的豆芽。
村民们围在锅边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，死死地盯着那盆中之物，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。
这真的是菜！
活生生的，能掐出水来的菜！
林晚没搞什么复杂的烹饪。在这缺油少盐的年景，任何花哨都是对食物的亵渎。她只让王氏等人将为数不多的猪油抹在另一口烧热的铁锅里，待油“滋啦”一声化开，便倒入一把豆芽，快速翻炒几下，撒上一点点珍贵的盐末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，瞬间在祠堂里炸开！
这股香味不同于肉的霸道浓烈，它清新、鲜活，带着一股植物特有的生命气息，像是一只无形的手，温柔地拂过每个人干涸枯萎的五脏六腑。
“好了，大家排队，每人一筷子，先尝尝鲜！”林晚扬声道。
没人插队，也没人喧哗。他们一个个捧着自己的破碗，像是在等待什么神圣的仪式。队伍排得很长，从祠堂内一首延伸到院外的雪地里。
第一个轮到的是里正季老爷子。王氏用筷子夹了一小撮炒好的豆芽，放进他颤抖的碗里。那豆芽白玉般的杆上还沾着晶莹的油珠，嫩黄的豆瓣小巧可爱。
季老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，吹了吹，缓缓送入口中。
“咔嚓。”
一声清脆的声响，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看着里正。
只见老人家的眼睛猛地睁大了，浑浊的眼球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。他咀嚼的动作很慢，仿佛不是在吃菜，而是在品味一件稀世珍宝。良久，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两行热泪从满是沟壑的脸颊上滚落。
“是……是希望的滋味啊……”他声音嘶哑，带着浓重的哭腔，“我活了快七十年，从没吃过这么……这么让人想活下去的东西！”
一句话，说得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。
想活下去。
多么简单，又多么奢侈的愿望。
在啃树皮、吃观音土的日子里，活着，只是一种麻木的本能。而此刻，这一口清脆爽口的豆芽，却像一道惊雷，唤醒了他们对“生活”最原始的渴望。
接下来，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品尝。
“甜的！是甜的！”
“脆生生的，比地里刚出的萝卜还好吃！”
“我的天爷，我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轻了二两！”
赞叹声不绝于耳。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，连掉在碗边的一根都舍不得，要用舌头舔干净。大人们则吃得一脸肃穆，仿佛在完成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。
钱二婶也排在队伍里。轮到她时，她看着碗里那几根豆芽，脸上阴晴不定。她不情不愿地夹起一根塞进嘴里，那股鲜脆的口感让她眼神一滞，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：“哼，不就是点豆子发的芽么，有什么了不起的，又不顶饿。”
话虽如此，她吃得比谁都快，连碗底的油星子都用指头刮干净了。
除了清炒，林晚还让人煮了一大锅豆芽汤。清水里只放了些许盐，豆芽本身的鲜味便完全融入了汤中。那汤清澈甘甜，喝下去，从喉咙到胃里都暖洋洋的，说不出的舒服。
一顿“豆芽宴”，让靠山村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。人们脸上的愁云被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、看得见摸得着的喜悦。
宴席散后，林晚没有让大家离开。
她将几盆长势最好的豆芽摆在祠堂中央，然后请里正、王氏，以及前几日帮忙的几个妇人坐到了自己身边。
“各位叔伯婶子，”林晚等众人安静下来，开口说道，“豆芽的味道，大家都尝过了。现在，我们要谈谈接下来的事。”
村民们立刻正襟危坐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。
“这豆芽，好是好，但有两个问题。”林晚伸出两根手指，“第一，我们的豆子是有限的。山洞里找到的豆子，就算全部用来发豆芽，也撑不了太久。”
此话一出，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。是啊，他们怎么忘了，这神奇的菜，也是有根源的。豆子吃完了，就什么都没了。
“第二，”林晚继续道，“光靠我们几个人，几间屋子，发出来的豆芽，也只够大家偶尔尝个鲜，解解馋，当不了饭吃。”
众人沉默了，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，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。
看着大家失落的神情，林晚话锋一转，声音变得有力起来：“但是，有问题，我们就要想办法解决！而不是坐以待毙！”
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：“首先，我们要扩大生产！我需要村里所有空置的南屋，还需要更多的人手。我会把发豆芽的技术，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。我们按户分组，每组负责几口大缸，轮流照看，保证我们每天都有新鲜的豆芽产出！”
这个提议让众人精神一振。把技术教给大家？这……这可是吃饭的本事啊！季渊家的，心胸竟如此开阔？
“我同意！”里正第一个表态，“村里空着的屋子，都腾出来！人手不够，就挨家挨户地抽调！谁敢不出力，就是跟全村人作对！”
“我们也同意！”村民们纷纷响应。
“好。”林晚点了点头，接着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，“解决了产量，我们再来解决豆子的问题。我们自己没有豆子，但别人有。”
“别人？”王氏不解地问，“谁啊？现在这年景，谁家有余粮不是藏得死死的？”
林晚的目光投向了祠堂外，那片白茫茫的雪原尽头。
“别的村子。”她缓缓说道，“里正爷爷之前说，邻村的人在啃树皮。你们想，如果这个时候，我们拉着一车这样鲜嫩的菜出现在他们面前，他们会拿什么来跟我们换？”
整个祠堂，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林晚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给震住了。
去别的村子……做买卖？
“不行！绝对不行！”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立刻站起来反对，“现在外面多乱啊！到处都是饿疯了的流民！我们拉着吃的出去，那不是给人家送上门的肥肉吗？人没回来，东西也得被抢光！”
“是啊，太危险了！”
“咱们守着村子，省着点吃，好歹还能多活几天。出去，那就是九死一生！”
反对的声音立刻占了上风。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，保守和求稳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。
林晚没有反驳，她只是静静地等着他们说完。
等喧闹声渐小，她才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：“各位，守在村子里，就真的安全吗？我们这点豆子能吃多久？一个月？两个月？吃完了呢？等雪化了，地里就能立刻长出庄稼吗？就算长出来了，我们能保证没有天灾，没有蝗虫吗？”
她一连串的发问，像一把把尖刀，刺破了众人苟且偷安的幻想。
“我们现在手里握着的，不是普通的菜。”林晚指着那几盆生机勃勃的豆芽，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，“这是救命的东西！是独一无二的宝贝！我们有别人没有的东西，这就叫‘奇货可居’！用这个去换豆子，换粮食，换盐巴，换布匹，我们才能真正地活下去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吊着一口气等死！”
“可是……安全问题……”里正也面露忧色。
这时，一首沉默不语的季渊，上前一步，站到了林晚身边。
“我去。”他只说了两个字，但那如山岳般沉稳的气势，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
他环视众人，目光冷冽如冰：“我带上村里最强壮的十个后生，带上弓箭和猎刀。谁敢动我们的东西，先问问我手里的刀同不同意！”
季渊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猎手，勇猛无人能及。有他带队，安全感顿时提升了不少。
林晚看着他，眼中满是暖意。她知道，这个男人永远会是她最坚定的支持者。
“我们不去远的地方，就去最近的、遭灾最严重的下河村。”林晚将计划和盘托出，“我们不是去炫耀，是去救命。我们不仅带豆芽，还带上发豆芽的技术。我们可以用技术，换取他们村子里的信任和我们需要的物资。这不是抢劫，是交易，是共赢！”
用技术去换！
这个想法，更是让里正等人眼前一亮。是啊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。如果能教会他们，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里正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点着，他思虑了许久，最终抬起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：“干了！饿死是死，拼一把也是死！与其坐着等死，不如走出去，给自己拼一条活路出来！”
“拼一条活路！”
村民们的情绪再次被点燃。恐惧依然存在，但对未来的渴望，己经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。
一条全新的、充满风险与机遇的道路，就在这间小小的祠堂里，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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