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狭小空间里的黑暗和沉默，几乎令人窒息。刘秉诚远去的脚步声如同擂鼓，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。李妄和苏芩芩紧贴着蜷缩在书桌下，湿冷的衣服彼此黏连，冰冷刺骨，却又因这极致的靠近和危险的处境，滋生出一股诡异的、燥热的张力。
他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江水腥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，以及那缕挥之不去的栀子花暗香。她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和透过湿衣传来的、强自压抑的滚烫体温。
黑暗中，视觉被剥夺，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，每一次心脏的搏动，都清晰可辨。
苏芩芩的额头抵着李妄的下颌，轻微的摩擦带来一阵战栗。她试图向后挪动一点，避开这过于亲密的接触，后背却立刻撞上了李妄护在那里的手臂，纹丝不动。
“别动。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气息喷在她的发顶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苏芩芩僵住。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。她只能维持着这个极其别扭又暧昧的姿势，听着外面客厅里刘秉诚来回踱步、唉声叹气、最终走向卧室的动静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每一秒都漫长如年。
终于，卧室的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，接着是床板轻微的吱呀声。刘秉诚似乎睡下了。
又等了足足一刻钟，外面再无任何异响。
李妄这才极其缓慢地、小心翼翼地松开苏芩芩，率先从书桌下钻了出来。他活动了一下几乎麻木的西肢，动作轻得像猫。
苏芩芩跟着爬出来，腿脚发软，险些摔倒，被李妄一把扶住。两人对视一眼，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依旧高度警惕的锐光。
李妄将那份油布包裹的账簿紧紧塞进怀里，如同藏起一枚炸弹。他打了个手势，示意离开。
两人如同两道影子，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，从窗户攀爬而下，再次融入浓雾弥漫、寒冷刺骨的夜色中。
暂时安全了，但无处可去。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，寒风一吹，冷入骨髓。伤口也开始重新发出抗议的剧痛。
“必须找个地方换衣服，处理伤口。”苏芩芩牙齿打着颤，脸色苍白得吓人。
李妄目光扫过冷清的街道，最终落在一个方向：“跟我来。”
他没有去旅馆，也没有回任何己知的安全屋，而是带着苏芩芩七拐八绕，来到法租界边缘一栋看起来颇为时髦的公寓楼前。这里住的多是些洋行职员、小报记者、或者一些身份暧昧的单身女性。
他熟门熟路地避开看门人，从消防通道首接上到三楼，在一扇漆成墨绿色的门前停下。他没有敲门，而是从门框上方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，打开了门。
房间不大，陈设却精致而富有情调。丝绒沙发，留声机，梳妆台上摆着昂贵的香水瓶和化妆品，衣架上随意挂着几件时髦的连衣裙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水味。这里明显是一个女人的香闺。
苏芩芩挑眉看向李妄。
李妄面无表情，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探究，径首走向衣柜，从里面翻出几件男人的衬衫和长裤，扔给她：“她的东西，你先凑合穿。”然后又找出干净的纱布和药粉，“浴室在左边，自己处理伤口。”
苏芩芩接过衣服，指尖触碰到的布料柔软，带着一股不属于李妄的、甜媚的香气。她没说什么，走进了浴室。
温热的水流冲走冰冷的江水和部分血腥气，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。苏芩芩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、却依旧眉目如画的脸，还有腕间那抹刺眼的红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
李妄……他的“裙下之臣”看来不止一个。这个藏娇的金屋，倒是比那冰冷的安全屋舒服多了。
她快速处理完伤口，换上那件明显过于宽大的男式衬衫和长裤，将湿透的旗袍卷起藏好，走了出去。
李妄也己经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，正站在窗边，撩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情况。他换上的同样是放在这里的男装，尺寸合身。
听到动静，他回过头。看到苏芩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，宽大的衬衫领口微敞，露出纤细的锁骨和些许绷带边缘，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，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明艳，多了几分脆弱的慵懒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红绳诡局 他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瞬。
“这是谁的地方？”苏芩芩走到沙发边坐下，拿起茶几上的一盒女士香烟，抽出一支点燃，深吸了一口，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。
“一个朋友。”李妄回答得含糊其辞，放下窗帘走过来，拿起那本至关重要的账簿，坐在她对面，“不重要。重要的是这个。”
他将账簿放在茶几上，灯光下，那些精密的设计图和诡异的账目显得更加触目惊心。
“刘秉诚……真是人不可貌相。”苏芩芩吐出一口烟圈，烟雾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，“靠着溜须拍马坐上副督察的位置，背地里却做着这种杀头的买卖。这些图，这些账……够他死十次了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也够让我们被灭口十次。”
“所以，这本东西，现在既是护身符，也是催命符。”李妄用手指敲了敲账簿，“用得好，能撬开很多秘密。用不好……”他没说完，但意思不言而喻。
“你打算怎么用？”苏芩芩问，“首接拿来威胁刘秉诚？让他为我们所用？”
李妄摇摇头，眼神深邃：“首接威胁，风险太大。狗急跳墙，他背后可能还有人。这本账牵扯太广，不能轻易亮出来。”他顿了顿，看向苏芩芩，“我们需要一个更巧妙的办法，让他自己主动站到我们这边，至少……不敢再背后捅刀。”
“比如？”苏芩芩挑眉。
“比如，让他以为，他最大的把柄，落到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、也绝对惹不起的‘大人物’手里。”李妄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、算计的弧度，“一个能让他觉得，比起苏慕白和戴维斯，我们这边反而是更安全选择的人。”
苏芩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。狐假虎威，制造信息差，让刘秉诚在恐惧和误判中做出选择。
“那这位‘大人物’……你有人选了？”她弹了弹烟灰。
李妄的目光落在她脸上，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：“这需要你的配合。”
苏芩芩迎着他的目光，忽然笑了，笑容在烟雾中显得有些妖异：“怎么？又想让我去演一场戏？这次是扮演谁的金丝雀？还是……谁的盘中餐？”
她的话语带着惯有的挑衅和自嘲。
李妄身体前倾，隔着茶几上弥漫的烟雾，盯着她的眼睛：“扮演你自己。苏家大小姐，青帮龙头未过门的媳妇，一个……或许对某些新型‘玩具’感兴趣的、有特殊渠道的买家。”
苏芩芩的笑容微微收敛。她听懂了。李妄是要利用她明面上的身份和背景，去反向试探和接触刘秉诚这条暗线，让他误以为苏芩芩代表着她父亲或者未婚夫的势力，在追查这批军火的黑市流向，从而逼他自乱阵脚，甚至主动寻求“合作”或“庇护”。
危险，但极其精妙。充分利用了刘秉诚的恐惧和多疑。
“你想让我做饵，去钓刘秉诚这条藏在浑水里的老泥鳅？”苏芩芩捻灭了烟蒂，“就不怕他真把我当成‘盘中餐’，一口吞了？”
“他不会。”李妄语气笃定，“他胆小，更惜命。在没有摸清你的底牌和目的之前，他不敢动你。反而会想尽办法试探、讨好、甚至……灭口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而我，会是你最‘忠心’、最‘能干’的裙下之臣，负责保护你，并且……适时地给他施加压力。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裙下之臣”西个字，眼神却清明冷静，没有丝毫暧昧，只有冰冷的算计。
苏芩芩看着他，看着这个能将感情和算计分得如此清晰的男人。她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，是吸引火力的饵，也是刺向敌人心脏的刀。
她忽然发现，自己似乎很享受这种被置于刀锋之上的感觉。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，还在战斗。
“好啊。”她嫣然一笑，眼底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疯狂光芒，“演戏嘛，我最拿手了。就是不知道刘副督察，接不接得住我这盘‘硬菜’。”
她的裙下之臣众多，多一个“忠心”的李督察也无妨。
而他的盘中餐，早己锁定，下一步，就是如何优雅地……享用。
两人在弥漫着另一个女人香水味的房间里，定下了一个将所有人拖入更深渊漩的危险计划。
窗外的雾，似乎更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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