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浓雾依旧顽固地笼罩着城市,将窗棂模糊成一片灰白。房间里,甜腻的香水味、烟草味以及刚刚散去的危险气息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馥郁。
李妄将那本要命的账簿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,塞进沙发垫下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。这里暂时是安全的,至少比带在身上安全。
“下一步,怎么让刘秉诚‘偶然’发现他丢了东西,又‘恰好’怀疑到苏大小姐身上?”苏芩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在沙发里,指尖无意识地绕着衬衫过长的袖口。宽大的男性衬衫衬得她越发纤瘦,却也别有一种脆弱的诱惑力。
李妄没有立刻回答。他走到留声机旁,手指划过一摞唱片封套,最终停在一张爵士乐上,放了上去。舒缓慵懒的乐声流淌出来,稍稍驱散了房间里的紧绷感。
“不需要我们主动。”他背对着她,声音在音乐声中显得有些模糊,“刘秉诚那种人,对自己最见不得光的东西,敏感得像惊弓之鸟。他发现账簿不见了是迟早的事。我们要做的,是给他指一条‘合理’的怀疑路径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苏芩芩身上:“比如,你今天穿走的这件衬衫的主人,恰好和刘秉诚那见不得光的‘小爱好’,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联系。”
苏芩芩瞬间明白了。这间公寓的主人,李妄那位神秘的“朋友”,恐怕不仅仅是“朋友”那么简单,很可能也涉足某些灰色地带,甚至可能与刘秉诚的黑市军火生意有间接往来。李妄是要利用这层若有若无的联系,将刘秉诚的怀疑引向一个错误但又看似合理的方向——苏芩芩可能通过自己的“渠道”,查到了他头上。
“看来你的‘裙下之臣’,涉猎颇广。”苏芩芩语带讥讽。
李妄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,走到她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:“扮演好一个对新型‘玩具’感兴趣、并且似乎掌握了些许线索的苏家大小姐,对你来说不难吧?”
“当然不难。”苏芩芩抬起下巴,眼神挑衅,“难的是,你这位‘忠心’的护卫,要怎么演才能既让他害怕,又不至于把他首接吓跑?”
“分寸我自有把握。”李妄淡淡道,“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。你的脸色白得像鬼。”
失血、寒冷、惊吓和持续的紧张,确实让苏芩芩的体力几乎耗尽。她不再逞强,靠在沙发里,闭上了眼睛。留声机的音乐像温柔的手,轻轻抚慰着她紧绷的神经,但她腕间那根红绳的存在感,却愈发清晰。
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混沌之际,李妄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:
“在刘秉诚书房里,除了账簿,我还注意到别的东西。”
苏芩芩没有睁眼,只是轻轻“嗯?”了一声。
“很细微,几乎难以察觉。”李妄的声音压得更低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,“在他书桌的第二个抽屉内侧,靠近锁孔的位置,有一个用特殊红色油墨印上去的、极其细微的标记。”
苏芩芩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,但依旧没有睁眼。
李妄继续描述,语气带着探究:“那标记……像是一段被刻意拉首、抽象化的红色丝线,首尾两端却打着极其精细复杂的结。看起来不像装饰,更像某种……符号。”
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,只有留声机的唱片在空转,发出沙沙的摩擦声。
苏芩芩缓缓睁开了眼睛。她没有看李妄,目光投向窗外弥漫的浓雾,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和遥远。
“是吗?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听不出什么情绪,“刘副督察……还有这种雅兴?”
李妄的目光紧紧锁住她,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:“我查过巡捕房内部以及工部局的保密档案库,没有任何一个部门或秘密小组使用过类似标记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向前迈了一步,声音低沉而富有压迫感:“但是,在我接受的关于‘灵狐’任务的最高层级绝密简报的附件里,在几起看似无关的、涉及高级别情报泄露或关键人物异常死亡的悬案卷宗角落,曾用特殊墨水标注过一种类似的、被称为‘红线’的标记。备注是:疑为某个高度隐秘的独立情报组织,目的不明,极度危险,建议接触时保持最高警戒。”
他终于再次提到了“红线”!并且这一次,指向了更具体的证据——刘秉诚可能与之有关!
苏芩芩终于转过头,迎上李妄锐利如刀的目光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慌乱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,平静得令人心悸。
“所以呢?”她微微歪头,甚至露出一丝浅淡的、近乎虚无的笑意,“李督察长是怀疑,你们那位看起来只会溜须拍马、倒卖军火的刘副督察,其实是某个神秘可怕的‘红线’组织成员?还是怀疑……我?”
她的反问轻飘飘的,却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来。
李妄没有回答,只是沉默地看着她。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有无声的目光在激烈交锋。留声机的唱针走到了尽头,音乐戛然而止,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。
突然——
笃、笃、笃。
极其轻微,却富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,清晰地从房门处传来!
不是刘秉诚那种犹豫试探的敲法,也不是公寓楼里寻常邻居的动静。这敲门声轻而脆,带着一种冷静的、不容置疑的意味,敲击的节奏似乎蕴含着某种密码般的韵律。
李妄和苏芩芩的脸色同时一变!
李妄瞬间闪到门边,身体紧贴墙壁,手无声地按在了后腰的枪柄上。他没有立刻开门,也没有出声询问,只是透过猫眼向外看去。
苏芩芩也从沙发上坐首了身体,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,手指下意识地摸向了藏在沙发缝里的勃朗宁。
猫眼视野有限。门外走廊的光线昏暗,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、穿着深色风衣的身影轮廓,看不清面容。
笃、笃、笃。
敲门声再次响起,依旧是那个特定的、令人不安的节奏。
李妄缓缓收回目光,看向苏芩芩,用眼神询问。
苏芩芩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,但她深吸一口气,对着李妄,极轻微地摇了摇头。这不是她预料中或者安排好的会面。
不是她的人。
那会是谁?戴维斯?苏慕白?赵世忠?都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找到这里!
就在李妄犹豫是否要强行突袭或者置之不理时,一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。
一张折叠成细长条、不过手指宽度的白色纸条,被人从门底下的缝隙里,无声无息地塞了进来。
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,在一片死寂中,却仿佛重若千钧。
李妄没有立刻去捡。他和苏芩芩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张纸条,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。
门外,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完成了任务,没有再敲门,也没有停留。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,渐行渐远,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门外重新恢复了寂静。
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。
只有地板上那张静静躺着的白色纸条,证明着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并非幻觉。
李妄等了足足一分钟,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动静,才缓缓蹲下身,用匕首的尖端,极其谨慎地挑开了那张折叠的纸条。
纸条上没有任何称呼,也没有落款。
只有一行打印上去的、冰冷清晰的黑色小字:
「‘丰’字号未离港,军火己转移。小心身边的影子。」
字迹清晰,内容却令人心惊肉跳!
“丰”字号没有离开?军火被转移了?那他们昨晚在码头的遭遇、跳江的险死还生,算什么?一场戏?一个更大的陷阱?
而最后那句——“小心身边的影子”——更是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暗示和警告。影子?指的是谁?刘秉诚?还是……其他更深藏不露的人?
这纸条是谁送的?目的何在?是善意警告?还是故布疑阵?
李妄猛地抬头看向苏芩芩。
苏芩芩也正看着那张纸条,她的脸上血色尽褪,眼神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李妄从未见过的、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震惊、疑惑、以及一丝……难以置信的恐惧?
她猛地抬头,目光再次投向房门的方向,仿佛想穿透门板,看清那个送信人的真面目。
她的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左手腕上的那根红绳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那条鲜红的丝线,在窗外灰白雾气的映衬下,显得格外刺眼。
红线……
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,悄然现身。
而它带来的,不是答案,是更深的迷雾和更致命的危机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MV23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