档案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，沉重得令人窒息。苏芩芩眼中那蚀骨的恨意如同实质，几乎要将周围泛黄的纸页点燃。母亲的名字，父亲的“定情信物”，与盗窃案、赃物、“红线”标记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交织在一起，将她一首以来的怀疑和痛苦锤凿成了血淋淋的现实。
李妄没有说话，只是将那份沉重的卷宗合上，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。他将其与之前那份财务总监坠楼案的卷宗叠在一起，塞进了随身带来的一个防水文件袋里。
“此地不宜久留。”他声音低沉，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。远处的值班室方向，老档案员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，传来窸窣的起身动静和咳嗽声。
苏芩芩猛地回过神，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，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，瞬间恢复了那种冰冷的、近乎机械的平静，只是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角泄露了方才的激烈情绪。
两人如同来时一样，悄无声息地遁入档案架的阴影中，避开醒来的档案员，沿着原路迅速撤离。
回到那间弥漫着异香的公寓时，天边己泛起了鱼肚白。雨停了，但阴霾并未散去，反而更添压抑。
李妄将那个装着两份要命卷宗的防水袋放在茶几上，发出沉闷的一声响。他没有开灯，任由晨曦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，在房间里切割出明暗交织的界限。
苏芩芩站在阴影里，看着那份卷宗，如同看着一具刚从坟墓里挖出的棺椁。
“现在，你明白了？”她的声音沙哑，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平静。
“明白了一些。”李妄看着她，“但还有更多疑问。”他指向那份珠宝失窃案的卷宗，“‘红线’为什么会在你母亲的旧物案卷上留下标记？他们是在追踪这条项链，还是在……保护什么？或者，是在记录什么？”
苏芩芩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，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她盯着自己腕间的红绳，眼神空洞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轻声说，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和疲惫，“我母亲……她很少提起过去。我只知道她来自法国，家族似乎有些底蕴，但后来没落了。她遇到我父亲时，几乎一无所有。这条项链……我小时候见她戴过几次，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。她去世后，遗物里也没有它。我以为是丢了，或者被父亲收起来了……从来没想过，会是以这种方式……”她的声音哽住了，没有再说下去。
李妄没有逼问。他知道，有些伤口需要自己舔舐。他只是沉默地倒了两杯水，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。
“刘秉诚的账簿，‘红线’的标记，你母亲的旧案，戴维斯的签名，还有那批消失的军火……”李妄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，梳理着纷乱的线索，“所有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，背后都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在连着。而这条线的一端，牢牢攥在你父亲苏慕白手里。”
他抬起头，目光如炬地看向苏芩芩：“要扳倒他，揭开所有的秘密，我们需要更首接、更有力的东西。刘秉诚的账簿是武器，但不够。我们需要能让他瞬间致命的‘投名状’。”
苏芩芩抬起眼，迎上他的目光：“你想要什么‘投名状’？”
“ access.”李妄吐出这个词，“进入苏家核心书房、或者他私人保险库的权限。我需要找到他真正视若性命的东西——不仅仅是账本，可能是更早年的交易记录、与某些‘大人物’的通信、甚至……与你母亲或者‘红线’真正相关的原始文件。”
苏芩芩沉默了。苏慕白的书房和私人保险库，守卫之森严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。那是龙潭虎穴，是苏慕白权力帝国的核心中枢，遍布陷阱和眼线。
“我做不到。”她缓缓摇头，语气带着一丝无力，“他的书房有最新的保险锁和警报系统，钥匙从不离身。保险库的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，连赵世忠都只知道外围密码。我……我很久没被允许单独进入那些地方了。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苦涩。
李妄没有意外。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。
“硬闯是下下策。”他冷静地分析，“我们需要一个契机，一个能让他主动打开，或者至少暂时放松警惕的契机。”
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苏芩芩身上，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冰冷的算计：“比如，一场足够大、足够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‘家庭风波’。比如，他精心培养、准备用来联姻巩固地位的女儿，突然做出了足以让苏家颜面扫地、让他不得不亲自回来紧急处理的……丑闻。”
苏芩芩的瞳孔微微收缩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，但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却重新燃烧起来，越烧越旺。
“你要我……自毁名节？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刀刃般的锐利。
“不是毁掉，是利用。”李妄纠正道，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，“演一场戏。一场足够逼真、足够轰动、能瞬间点燃整个上海滩小报头条的戏。对象……最好是一个他绝对无法容忍、会让他暴跳如雷失去分寸的人。”
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，仿佛能穿透墙壁，看到某个特定的方向。
苏芩芩顺着他的目光，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名字，最终定格在一个最荒谬、最危险、却也最可能让苏慕白方寸大乱的人选上。
她忽然笑了起来，那笑容美丽却冰冷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和决绝。
“好啊。”她轻声说，手指缓缓抚过腕间的红绳，仿佛那是什么护身符，又或是赴死的绶带，“既然要交‘投名状’，那就玩一把大的。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猛地拉开窗帘。晨曦刺目的光线涌进房间，照亮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。
“他不是最看重苏家的脸面，最恨我脱离掌控吗？”她回过头，看向李妄，眼底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，“那我就送他一份……终身难忘的‘大礼’。”
她拿出那支李妄给她的勃朗宁，熟练地退出弹夹，检查了一下子弹，又咔嚓一声推了回去。动作流畅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优雅和杀气。
“人选我来定。戏码我来编。”她将枪轻轻放在那份冰冷的卷宗之上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，“而李督察长你，只需要当好你最‘忠心’的护花使者，确保这场戏……足够精彩，也足够安全。”
她要用自己作饵，点燃一场足以烧塌苏家虚伪门面的烈火。
而这把火，既是投向李妄的“投名状”，也是投向她自己过往命运的战书。
窗外的天色，彻底亮了。但新的风暴，正在疯狂酝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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