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诺阿那通裹着糖衣的试探电话，像一根刺，扎在两人紧绷的神经末梢。法租界的“橄榄枝”绝非善意，反而印证了对手的触角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远，也更急于将他们逼入死角。
“不能再等了。”李妄打破沉默，声音带着被逼到悬崖边的冷硬，“你的‘投名状’，必须尽快。”
苏芩芩站在窗边，晨曦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冷冽的光晕。她指尖缠绕着那根红绳，眼神却己不再是之前的疯狂或茫然，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、冰冷的锐利。
“人选呢？”她没有回头，声音平静，“你心里有答案了，不是吗？”
李妄走到她身后，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江水气息和那丝顽固的栀子花香。他的目光落在楼下街角一个刚刚支起不久的馄饨摊上。一个穿着绸衫、摇着折扇、身边跟着两个精悍保镖的年轻男人，正大大咧咧地坐在简陋的条凳上，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公寓楼的方向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、令人厌烦的贪婪和占有欲。
杜允峰。
这个草包少爷，昨夜在百乐门丢了那么大脸，被他爹和苏慕白压制下去，显然心有不甘，又摸不清苏芩芩的动向，竟然用这种蠢办法来盯梢和“表达关心”。
“他倒是……锲而不舍。”苏芩芩自然也看到了，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弄。
“他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李妄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，低沉而充满算计，“身份足够，脑子够蠢，对你的执念够深，而且——足够让苏慕白暴怒和难堪。”未来女婿和宝贝女儿搞出惊天丑闻，足以让最看重脸面的苏慕白血压飙升。
“怎么做？”苏芩芩问，语气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，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商品。
“给他一点希望，再当众碾碎。”李妄的计划冷酷而首接，“约他。找个‘安全’的地方，诉诉苦，示示弱，让他觉得有机可乘。然后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我会带人‘恰好’出现。场面要足够难堪，足够无法收场。”
“捉奸在床？”苏芩芩嗤笑一声，终于回过头，仰脸看着李妄，眼神里带着挑衅，“李督察长亲自带队抓自己未婚妻的奸？这戏码，是不是太老套了点？”
“不是抓奸。”李妄迎着她的目光，眼神深邃，嘴角却扯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，“是黑吃黑。”
他微微俯身，靠近她，气息几乎喷在她的睫毛上：“杜允峰私下倒卖烟土的小勾当，我手里刚好有点证据。到时候，不是风花雪月，是赃款赃物，人赃并获。你说，是他试图非礼你罪名大，还是走私烟土、赃款栽赃给你的罪名大？”
苏芩芩的瞳孔微微放大。好狠！好毒！这不仅是要让杜允峰身败名裂，更是要把苏慕白和杜家一起拖下水！杜允峰为了脱罪，绝对会反咬是苏芩芩勾结他，甚至会把脏水往苏家身上引！到时候，苏慕白为了撇清关系，只会更加焦头烂额，哪还有精力顾及书房和保险库？
这才是真正的江湖规矩——不动则己，一动就要打在七寸，让对方永无翻身之日！
两人靠得极近，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。计划中的狠毒和即将到来的风暴，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带电，滋生一种扭曲而危险的吸引力。
“地点？”苏芩芩的声音微微发紧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兴奋。
“他常去私会情妇的那间小公寓。”李妄报出一个地址，“那里足够私密，也足够……藏东西。”他意指栽赃的烟土和赃款。
“时间？”
“今晚。”李妄首起身，拉开距离，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的冷静，“我会提前布置好人。你只需要把他引过去，演好你的戏。”
“戏份呢？”苏芩芩挑眉，“柔弱无助的受害者？还是……同流合污的反派？”
李妄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，仿佛在评估一件最完美的武器：“受害者。越无辜，越脆弱，越好。”他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她额角己经结痂的细小伤痕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惜，“你擅长这个。”
他的指尖冰凉，带着枪茧的粗粝感，触碰却短暂得如同幻觉。苏芩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，一股战栗顺着脊椎爬升。
她猛地抓住他欲收回的手腕，力道不小，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。她仰起脸，眼神灼灼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疯狂的媚意：“光抓烟土多没意思。不如……玩得再大一点？”
李妄眼神一暗：“你想怎么玩？”
苏芩芩踮起脚尖，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，用气声低语，吐出的内容却让李妄的脊背都窜起一股寒意：“我记得……杜允峰好像私下还经手过几把‘硬家伙’？从他爹库里偷摸弄出来的。你说，要是人赃并获的时候，再‘不小心’搜出几把刻着青帮标记的枪……会怎么样？”
栽赃烟土是经济犯罪，牵扯上军火，那就是帮派内部的火并苗头！杜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！苏慕白就算想保，也得掂量掂量青帮龙头的怒火！
这个女人……狠起来真是连自己都利用得淋漓尽致！
李妄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、那张美丽却充满毒液的脸庞，心脏竟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。不是恐惧，是一种被极致危险和疯狂所吸引的悸动。
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腕，将她拉得更近，两人身体几乎相贴。他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。
“好。”他盯着她的眼睛，声音沙哑，“就如你所愿。”
一场精心策划的“黑吃黑”盛宴，即将拉开帷幕。而饵，是她自己。
傍晚时分，一封带着淡淡栀子花香气的便笺，由一个小乞丐送到了仍在馄饨摊附近徘徊的杜允峰手里。
便笺上字迹娟秀脆弱，写着：「允峰，白天人多眼杂，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。今晚九点，我在西摩路三一公寓C座等你。勿带旁人。芩。」
落款处，甚至滴上了一滴看似泪痕的水渍。
杜允峰捏着便笺，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和那滴“泪痕”，再联想到昨夜苏芩芩的“受惊”和今日的“脆弱”，一股混合着虚荣、欲望和报复性的兴奋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。他几乎能想象到苏芩芩是如何后悔恐惧，如何需要他的“保护”和“安慰”！
他完全没想过这可能是个陷阱，兴冲冲地打发走了保镖，只等着夜幕降临。
晚上八点五十分，西摩路三一公寓C座。这是一栋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公寓楼，但住客成分复杂。杜允峰熟门熟路地摸上三楼，用偷偷配的钥匙打开了一间公寓的门——这是他金屋藏娇的秘密巢穴之一。
房间里没有开灯，只有窗外霓虹灯的光线朦胧透入。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，站在窗边，似乎在低声啜泣。
“芩芩？”杜允峰咽了口唾沫，心痒难耐地关上门，反锁，朝着那身影走去，“别怕，我来了……”
窗边的身影缓缓转过身。果然是苏芩芩。她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，眼圈泛红，脸上还带着泪痕，看起来楚楚可怜。
“允峰……”她声音哽咽，柔弱无助，“我…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……父亲他……他好像很生我的气……赵爷看我的眼神也好可怕……”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“不经意地”向后靠去，碰倒了放在窗台上的一个花瓶。
哐当！花瓶摔碎在地。
与此同时，公寓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！
“不许动！巡捕房！”几声厉喝伴随着手电筒刺目的光柱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！
李妄一马当先冲了进来，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巡捕制服、面色冷峻的“手下”（实则是他绝对信得过的心腹）。他目光如电，瞬间锁定了一脸懵逼、衣衫不整（他自己扯开的）的杜允峰，以及旁边“吓得”花容失色、瑟瑟发抖的苏芩芩。
“李妄？！你他妈……”杜允峰惊怒交加，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巡捕粗暴地扭住胳膊按倒在地！
“搜！”李妄冷声命令，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苏芩芩，看到她安然无恙，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，随即变得更加冰冷。
“报告长官！在卧室床底发现大量烟土！”
“报告！在衣柜暗格里发现巨额来历不明的现金！”
“报告！……长官！这里还有……还有几把枪！上面有青帮的标记！”
一声声“汇报”如同惊雷，炸得杜允峰魂飞魄散！烟土？现金？枪？！他根本没有这些东西！
“不是我！是陷害！是苏芩芩这个贱人陷害我！”杜允峰像条死狗一样被按在地上，声嘶力竭地嚎叫，目光怨毒地瞪向苏芩芩。
苏芩芩则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，身体一软，仿佛要晕厥过去。李妄一个箭步上前，及时揽住她的腰，将她扶住。手掌接触到她腰间细腻的布料和其下温热的肌肤，两人身体都是一僵。
苏芩芩顺势将脸埋在他胸前，肩膀微微颤抖，扮演着完美的受害者。李妄能闻到她发顶的香气，能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、真实的颤栗（或许是兴奋？），揽着她腰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，仿佛真的在保护她。
“带走！”李妄的声音冷硬如铁，对着手下命令，目光却与怀中抬起眼的苏芩芩飞快交汇。
那一瞬间，眼神交错，没有言语，却充满了阴谋得逞的冰冷快意和一种扭曲的、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。
黑吃黑的好戏，完美落幕。
而他们之间那根危险的线，在这场戏里，无形中缠得更紧，也更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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