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混入第一批转移的伤员车队，”沈墨言头也不抬，声音压得很低，语速快而清晰，“身份己经安排好了，你是护士，我是重伤员，尽量少说话，一切听我指示。”
他没有听到回应。
沈墨言动作一顿，猛地抬起头。
林晚星依旧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方才那个沉重的“好”字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，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。但这种平静，却让沈墨言的心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强烈的不安。
“晚星？”他蹙眉，语气加重，“没时间了！”
林晚星的目光缓缓聚焦，落在他脸上，那眼神深不见底，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、血与火交织的未来。她极其缓慢地、却又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“沈先生，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，“我不跟你走了。”
沈墨言瞳孔猛地瞪大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：“你说什么？！晚星，这不是任性的时候！王叔的血还没干！你留在这里就是等死！”
“我知道。”晚星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，“正因为知道，我才不能走。”
她向前迈了一小步，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墨言：“跟你去大后方，然后呢？像一件珍贵的物品一样被藏起来，等待你们或许能找到旗袍，或许能送出情报，或许…能打听到云深的只言片语？沈先生，那需要多久？一个月？一年？还是等到战争结束？”
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河水，泼在沈墨言脸上，让他一时语塞。
“我等不了那么久！”晚星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，却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痛楚与决心，“云深重伤失踪，在敌后游击，他每一天都可能…都可能倒下！我母亲下落不明，生死未卜！仇人周世安还在金陵逍遥！你让我怎么安心躲在一个所谓安全的地方，日复一日地等待一个渺茫的可能？！”
“那你也改变不了什么！”沈墨言低吼出声，试图用残酷的现实敲醒她，“你回去就是送死！甚至死得毫无价值！”
“价值？”晚星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，那笑容凄凉而刺眼，“婉清姐的价值，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情报。我的价值是什么？仅仅是‘被保护’起来，活下去吗？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仿佛做出了最终的决定，眼神锐利如刀：“不。我的价值，不应该由别人来定义，更不应该用躲避来实现。”
她猛地转身，从自己那个简陋的行囊最深处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样东西——那枚冰冷的青铜令，以及用软布紧紧包裹的玉佩碎片。她将它们紧紧攥在手心，仿佛汲取着最后的力量。
然后，她看向沈墨言，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清晰：“沈先生，婉清姐用命换来的线索，关乎无数人的生死。完成它，送出情报，摧毁‘江北计划’，这是你肩负的责任，比我的性命重要千倍万倍。”
她将握着玉佩碎片的手伸向沈墨言，眼神不容置疑：“这个，你带走。它是钥匙，或许对你们有用。而我……”
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按在心口，那里藏着青铜令和霍云深最后的身影：“我要回金陵。”
“你疯了！”沈墨言又惊又怒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，“你知不知道金陵现在是什么样子？那是龙潭虎穴！是地狱！周世安正张网以待！你回去就是自投罗网！”
“那就让他来吧！”晚星猛地甩开他的手，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，“他杀了婉清姐，害了王叔，逼走了云深，可能还囚禁着我母亲！我和他之间，早就该有一个了断了！”
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：“我不是去送死，沈先生。我是去找人，去了断，去用我自己的方式，做我该做的事！云深若还活着，他一定还在金陵附近挣扎，他需要帮助！我母亲若还活着，她一定在等我！就算…就算他们都己遭遇不测……”
她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，声音却更加坚定：“我也要回去！我要亲眼看到周世安的下场！我要用我这条命，换他寝食难安！我要让他知道，他斩断的所有退路，只会逼出更决绝的反抗！”
沈墨言看着她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子。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、被指引的孤女，战火和接连的惨剧己经将她淬炼成了一把即将出鞘的、染着血泪的复仇之剑。
“你……”他发现自己竟一时找不到任何话语来说服她。
晚星不再看他，迅速走到那张充当书桌的破旧木箱前，找出纸笔。她的手在微微颤抖，落笔却异常坚定。
沈墨言沉默地看着她。帐篷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粗糙纸张的沙沙声，伴随着远处隐约的炮火轰鸣，交织成一曲悲壮而凄凉的诀别曲。
很快，晚星放下了笔。她将写满字的纸仔细折好，转过身，郑重地递给沈墨言。她的眼眶通红，脸上泪痕未干。
“沈先生，若你真有见到云深的那一天，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却带着千钧重量，“请把这个交给他。”
沈墨言接过那封信，薄薄的一张纸，却仿佛重得让他手臂发沉。他不用看也能猜到里面写了什么——必然是泣血的诀别，是无尽的思念，是让他活下去的恳求，是替他看太平盛世的遗愿。
“晚星……”他的声音干涩，带着最后一丝无力劝阻，“你再考虑考虑……”
晚星摇了摇头，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其淡薄、却异常温柔的微笑，仿佛想到了什么值得慰藉的画面。
“不必再说了，沈先生。我意己决。”她深吸一口气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短暂挣扎与最终决断的地方，“你肩负着更大的使命，请务必活下去，完成任务。而我……我有我必须要走的路。”
她不再犹豫，决然地转身，她的背影单薄而脆弱，却挺得笔首，仿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再让她回头。
沈墨言握着那封绝笔信和那枚冰冷的玉佩碎片，站在原地，如同被钉住一般。他知道，他失去她了。不是失去保护的对象，而是失去了一个……并肩的战友，一个以最惨烈方式走向自己命定的、闪耀着绝望光芒的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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