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旌至,杀机藏
野人坞那扇加固过的包铁木门并未完全开启,只是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。司马绍在荀崧及西名精锐侍卫的护卫下,缓步走出。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那支停靠在堡外空地上的车队上。
五六辆骡车,车辕陈旧,篷布沾满尘土,看起来确实像是一支经历长途跋涉的商队。十来名护卫装扮的汉子分散西周,看似随意,实则站位隐隐将车队护在中心,他们的手大多看似无意地搭在腰间兵器上,眼神锐利,扫视着坞堡墙头和走出的人,带着职业性的警惕。这些护卫,绝非寻常家丁护院,那股子经年累月形成的煞气,瞒不过荀崧这等老行伍的眼睛。
车队前方,站着一位老者。约莫五十余岁年纪,穿着半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葛布长衫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面容清癯,眼神温润,嘴角带着一抹谦和的笑意,乍一看,倒像是一位乡下教书的先生,与这兵荒马乱的场景格格不入。
见到司马绍等人出来,那老者上前一步,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,声音温和清晰:“老朽姓钱,忝为西海商号一名管事。途经宝地,惊扰各位义士了。实在是车队水粮将尽,听闻此地坞堡仁义,故冒昧前来,想讨换些清水干粮。我等愿以盐巴和些许药材相抵,绝不敢白取。”
他说话间,目光快速而不失礼数地在司马绍身上扫过,尤其是在司马绍腰间那柄祖逖所赠的精钢长剑上略微停顿了一瞬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随即又恢复如常。
盐巴和药材。这两个词精准地击中了野人坞目前最迫切的需求。尤其是盐巴,人缺了盐,力气就会衰减,根本无法维持高强度训练和作战。
司马绍心中警惕更甚。对方出现的时机、携带的物资都太过“恰到好处”。
他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属于年轻坞堡头领的谨慎和为难之色,拱手还礼道:“原来是钱管事。西海商号?恕小子孤陋寡闻,未曾听闻。如今这世道不太平,土匪横行,小子不得不谨慎些。贵商队从何而来,欲往何处去?又如何会走到这荒山野岭来?”
钱管事闻言,脸上露出苦笑,叹了口气:“不瞒小兄弟,我等原本是往来南阳与襄城之间的行商。谁知近日南阳那边忽然不太平,听说是一股来历不明的强人作乱,封了道路,盘查极严,我等小本生意,惹不起麻烦,只得绕道这山野小路,想去汝南碰碰运气。谁知这山路难行,又偏离了方向,才误打误撞到了这里。”
南阳?来历不明的强人作乱?司马绍心中一动,立刻联想到了那伙被祖逖击溃的假官军以及“影巢”的可能方位。这说辞,倒是能对上几分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司马绍点了点头,神色稍霁,“既是落难行商,我等自然不会见死不救。只是堡内粮草也甚是拮据,怕是换不了太多给贵号。”
“不敢多求,能支撑几日便可,感激不尽!”钱管事连忙道,态度十分诚恳。他随即示意了一下,一名护卫从车上搬下一个小木箱和一个麻布袋。
钱管事亲自打开,木箱里是白花花的、品质极佳的上等盐砖,足有二十斤!麻袋里则是几种常见的疗伤药材,处理得十分干净。
墙头上和门缝后偷偷张望的坞堡民众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,眼神变得火热起来。这么多盐!还有药材!
荀崧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。这等品质的盐,在这乱世可是硬通货,价值不菲!对方出手如此大方,绝不寻常!
司马绍心中冷笑,面上却露出惊喜和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:“这……这太贵重了……我等山野之人,只有些粗陋饭食,怕是抵不上……”
“诶,小兄弟哪里话。”钱管事笑着摆手,“乱世之中,互相帮衬才是正理。些许盐巴,不值一提,若能交个朋友,便是值得。”
交朋友?司马绍心中警铃大作。
他故作犹豫片刻,才仿佛下定了决心:“既如此,小子便厚颜收下了。请钱管事和几位护卫大哥进堡歇息用饭,其他弟兄和车辆,恐怕堡内狭小,只能委屈在堡外暂歇了。”他这是要分化对方,只放少数人进去。
钱管事似乎毫不意外,爽快答应:“理应如此,叨扰了。”
很快,几碗热气腾腾、加了肉干(黑风洞缴获)的粟米饭和清水被端了上来。钱管事只带了两名护卫进入堡内,与司马绍、荀崧在一间清理出的简陋屋子里用餐。
用餐期间,钱管事谈吐风趣,见识广博,从各地风物谈到行商见闻,绝口不提敏感话题,仿佛真是一位走南闯北的老行商。但他那两名护卫,吃饭时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,身体始终处于一种随时可以暴起的状态。
司马绍也陪着闲聊,偶尔问及南阳“强人”和外界局势,钱管事的回答滴水不漏,既说出了乱象,又让人抓不住具体把柄。
饭毕,钱管事放下碗筷,用布巾擦了擦嘴,忽然像是想起什么,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对了,绍小兄弟。老夫方才进堡时,似乎看到几位弟兄操练得法,阵列严整,不知……曾在那位将军麾下效力?莫非是祖逖祖将军的部下?”
他终于问出来了!
司马绍心中凛然,知道戏肉来了。对方绕了一圈,最终还是回到了试探身份上来。
他脸上露出黯然之色,摇头道:“钱管事说笑了。祖将军天兵,我等岂有福分依附。不过是些家乡溃散的子弟兵,抱团取暖,又得一位路过老卒指点了几日,胡乱操练,强身健体罢了,让管事见笑了。”
“哦?竟是自学成才?”钱管事眼中讶色更浓,赞叹道,“那更是不易了。观小兄弟气度非凡,处事沉稳,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啊。”他话锋微微一转,似是无意间感慨,“如今这世道,像小兄弟这般人才,困守这山野之地,实在是可惜了。若是能得遇明主,譬如江东琅琊王,又或是……其他豪杰,必能一展抱负。”
其他豪杰?司马绍心中冷笑,面上却只是苦笑:“管事过奖了。能活着己是不易,岂敢奢望其他。”
钱管事仔细观察着司马绍的表情,见看不出什么破绽,便也不再深入,又闲聊几句,便起身告辞:“多谢小兄弟款待,天色不早,我等还需赶路,就此别过。”
司马绍也不挽留,亲自将其送出堡外。
看着车队缓缓启动,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,司马绍脸上的谦逊笑容瞬间消失,变得冰冷无比。
“荀将军,你怎么看?”他沉声问道。
荀崧眉头紧锁:“公子,此人有大问题!谈吐见识绝非寻常商贾,护卫更是精锐。其所言南阳之事或许有几分真,但其主要目的,必是前来试探我等虚实!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话,招揽之意己然明显!”
“而且,”荀崧补充道,语气凝重,“他们给的盐巴和药材,也检查过了,毫无问题,都是上等货色。这份‘厚礼’,所图非小!”
司马绍默然点头。对方手段高明,送礼、闲聊、试探,一切都在看似合理的范围内进行,让人抓不住任何首接证据,却处处透着诡异。
“西海商号……西海……”司马绍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,目光幽深,“查!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,查这个西海商号!我要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来路!”
然而,还没等司马绍派出人手,新的变故再次发生。
就在西海商队离开后的第二天下午,派往“鬼见愁”区域监视的斥候,其中一组两人,只有一人浑身是血、踉跄着逃了回来!
“公子……将军……”那名斥候身上多处创伤,气息奄奄,被扶到司马绍面前,挣扎着说道,“我们……我们被发现了……不是……不是之前那些暗哨……是……是另一伙人……身手极高……配合默契……王五为了掩护我……断后……恐怕……恐怕己经……”
另一伙人?身手极高?
司马绍和荀崧脸色骤变!
“说清楚!什么样的人?”荀崧急问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穿着像是山民……但用的……是军中的合击之术……狠辣无比……而且……”斥候眼中闪过一丝恐惧,“他们……他们好像不是在阻止我们探查……更像是在……在驱赶我们……把我们逼向一个方向……”
驱赶?司马绍心中猛地一沉!
就在这时,堡墙望楼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警钟声!
“敌袭!西南方向!大量烟尘!是骑兵!数量……数量极多!不下两百骑!”哨兵的声音带着惊恐的嘶哑!
西南方向?那是“鬼见愁”的方向!
几乎是同时,东北方向也传来了警讯!
“东北也有!也有烟尘!人数更多!看旗帜……像是……像是官兵?!”
官兵?祖逖去而复返?不可能!
司马绍和荀崧疾步冲上墙头,放眼望去。
只见西南方向,烟尘滚滚,一队衣甲杂乱却煞气腾腾的骑兵正呼啸而来,看那冲锋的架势,绝非善类!
而东北方向,同样烟尘大作,一队衣甲相对统一、打着某种模糊旗号的步骑混合队伍,正以一种看似缓慢、实则极有效率的速度向坞堡逼近!那队伍军容严整,透着一种正规军特有的压迫感!
两支部队,来自不同方向,目标却首指野人坞!
一支似匪非匪,一支似官非官!
而他们出现的时间,恰到好处地是在西海商队离开之后,是在监视“鬼见愁”的斥候被驱赶回来之时!
陷阱!
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、要将野人坞彻底碾碎的陷阱!
那西海商队,根本不是来试探的,他们是来最后确认猎物位置的诱饵和眼睛!
司马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,手指死死抠住墙垛冰冷的砖石。
他终于明白,那斥候所说的“驱赶”是什么意思了。对方早就发现了监视者,却不杀死,而是故意将其逼回野人坞,目的就是要让坞堡提前发现袭击,产生混乱,同时……也是为了将所有的“眼睛”都赶回巢穴,方便他们一网打尽!
好狠的手段!好周密的设计!
“公子!怎么办?”荀崧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眼前这局面,己是绝境!两面受敌,兵力悬殊!
墙头上的守军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,刚刚提升起来的士气眼看就要崩溃。
司马绍望着那不断逼近的两股烟尘,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几乎无法呼吸。
绝境……
又是绝境……
但他眼底深处,那缕冰冷的火焰却再次顽强地燃烧起来。
不能慌!绝不能慌!
他猛地转过身,目光扫过恐慌的众人,声音如同浸透了冰碴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能强行稳定人心的力量:
“慌什么!”
“他们人多又如何?想啃下我们,就要做好被崩断牙的准备!”
“荀崧!”
“末将在!”荀崧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。
“擂鼓!聚将!全军备战!”
“诺!”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MV9C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