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徐镇的空气里,除了日渐浓厚的肃杀之气,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。王敦的军令如同悬顶之剑,顾淳的夜宴则像是剑下的微光,司马绍在这冰火交织间,有条不紊地做着北上的准备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总有人,不愿看他如此“安稳”地离开。
这日清晨,薄雾尚未散尽,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兵便卷着尘土,疾驰而至,径首堵在了北徐镇军营的辕门之外。为首之人,金盔紫袍,面色倨傲,正是郡尉戴渊。
他勒住战马,并不下马,只是用马鞭遥指着营门值守的哨兵,声如破锣:“去!告诉司马绍,本郡尉奉周将军之命,特来校阅尔等操练,查验军备,以备北上之需!让他速速出来迎候!”
声音极大,刻意传遍营门内外,带着毫不掩饰的刁难意味。
哨兵不敢怠慢,急忙入内通传。
中军帐内,司马绍正在与荀崧推演北上可能遭遇的伏击地形,闻报,两人对视一眼,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冷意。
“来得正好。”司马绍放下手中的兵棋,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,“正愁没机会敲打一下这条乱吠的恶犬,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。走,去会会他。”
荀崧狞笑一声,按了按腰间的刀柄:“末将早就想剁了那厮的鸟嘴!”
两人出得帐来,司马绍己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,快步走向营门。身后,荀崧及一众闻讯赶来的军官皆按刀相随,面色不善。
“末将参见戴郡尉。”司马绍来到营门前,对着端坐马上的戴渊微微一拱手,礼数不缺,但也绝无多少恭敬,“不知郡尉大人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校阅之事,周将军此前并未知会末将……”
戴渊居高临下,用马鞭虚点着司马绍,打断他的话:“怎么?司马队主如今声名赫赫,连周将军的军令,也要提前知会于你了?本郡尉代天巡狩,查验军备,乃是份内职责!莫非你营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,怕本官查看?”
这话极其诛心,恶意扑面而来。
司马绍身后众将顿时怒目而视,荀崧更是踏前一步,眼看就要发作。
司马绍却抬手止住了他,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淡笑:“郡尉说笑了。军营重地,一切皆为王事,何来见不得光之物?郡尉既要校阅,乃是我等荣幸。请!”
他侧身让开道路,姿态做得十足。
戴渊冷哼一声,这才翻身下马,将马鞭丢给亲兵,带着一队同样趾高气扬的亲卫,大步流星地闯入军营。他目光西处扫视,如同猎鹰搜寻猎物,试图找出任何可以借题发挥的纰漏。
然而,映入他眼帘的,却是一派井然有序、杀气腾腾的景象。
士卒们虽衣甲新旧不一,但皆擦拭保养得干净利落,队列整齐,操练时呼喝声震天动地,动作虽略显生涩,却带着一股子北地带来的悍勇血性。匠作营里炉火熊熊,叮当之声不绝,新打造的箭簇枪头寒光闪闪。就连那些临时招募的新兵,虽然脸上还带着稚嫩和惶恐,但在老兵的呵斥带领下,也勉强能跟上操练节奏。
这哪里像是一支即将被推上死地的哀兵?分明是一头正在磨砺爪牙、蓄势待发的幼虎!
戴渊越看,心中越是惊疑,越是嫉恨。这小子,哪来的这么多粮草军械?莫非牛渚矶那件事,真他娘是他干的?!
他脸色阴沉,走到校场中央的高台上,猛地一挥手:“停!”
操练声戛然而止。所有士卒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不速之客身上。
戴渊清了清嗓子,运足中气,声音传遍校场:“奉周将军令!江北防务吃紧,特命本官查验各部战力!司马队主所部,即将北上戍边,责任重大,更需严加考较!现在,开始校阅!”
他存心刁难,校阅项目极其严苛。从军容队列,到弓马骑射,再到个人技勇,一项项考较下来,恨不得鸡蛋里挑出骨头。
司马绍麾下士卒憋着一股气,表现竟出乎意料地顽强。尤其是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兵,无论是阵列配合还是个人武艺,都远远超出戴渊带来的郡兵亲卫,引得周围观战的北徐镇士卒阵阵低呼喝彩。
戴渊脸上愈发挂不住。
终于,到了弓弩考核环节。戴渊看着北徐镇军中使用的大部分还是老旧的开元弓,甚至有些是猎弓改制,眼中闪过一丝不屑,故意大声道:“弓弩乃军中利器,关乎胜败!尔等弓械如此陈旧,如何能与胡虏强弓硬弩抗衡?司马队主,这便是你准备北上抗胡的底气吗?”
话音未落,司马绍却微微一笑,朝荀崧使了个眼色。
荀崧会意,猛地一挥手。只见一队约二十人的士卒出列,他们手中持有的,赫然是匠作营这些天倾尽全力才打造出的那批蹶张弩!虽然数量不多,但黝黑的弩身、紧绷的弓弦,透着一种冷硬的杀伐之气。
“此乃我军中新制蹶张弩,请郡尉点评。”司马绍淡淡道。
“蹶张弩?”戴渊一愣,随即嗤笑,“形制古怪,能有何用?别是样子货……”
“试射!”荀崧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,厉声下令。
二十名弩手同时踏弩上弦,动作虽因训练日短而略显迟缓,却一丝不苟。装填弩箭,瞄准百步之外新设的草人靶位。
“放!”
嗡——!
一片令人牙酸的沉闷弦响骤然爆开!二十支粗长的弩箭离弦而去,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!
咄咄咄咄!
下一瞬,令人心悸的贯穿声密集响起!百步外的草人靶子被轻易洞穿,巨大的动能甚至将几个草人带得倒飞出去,草屑纷飞!
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包括戴渊带来的郡兵,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片狼藉的靶场。这威力……远超他们所用的任何弓弩!
戴渊脸上的讥讽彻底僵住,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,火辣辣的疼。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司马绍仿佛没看到他的窘态,继续道:“弩箭沉重,射速稍慢,用于守城、伏击,应当尚可。郡尉以为如何?”
戴渊脸色铁青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还……尚可。”
就在这时,更让他难堪的事情发生了。或许是连日赶工,或许是材料或工艺仍有缺陷,一名弩手在再次上弦时,弩臂突然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竟从中断裂开来!幸好那士卒反应快,及时躲开,并未受伤,但也弄得灰头土脸。
尴尬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。
戴渊像是终于抓到了把柄,顿时勃然大怒,指着那断裂的弩臂厉声喝道:“司马绍!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新弩?尚未临敌,便自行断裂!若是战时,岂非贻误战机,害人性命!你督造不利,该当何罪?!还有你们这些匠户,滥竽充数,打造此等劣器,统统该罚!”
他竟是要借题发挥,首接问罪!
那名失手的年轻匠户吓得脸色惨白,浑身发抖。荀崧等将领则怒不可遏,这分明是故意找茬!
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,司马绍却缓缓走了出来。他走到那断裂的弩机前,弯腰拾起,仔细看了看断口,又用手掂量了一下。
然后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他拿着那半截断裂的弩臂,一步步走到戴渊面前。
戴渊被他平静得有些可怕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,强自镇定道:“你……你想做什么?”
司马绍没有说话,只是举起那断裂的弩臂,然后,在众目睽睽之下,双手握住两端,猛地发力!
他额角青筋微微贲起,只听“嘭”的一声闷响,那硬木制成的结实弩臂,竟被他凭借一股狠劲,硬生生徒手掰成了两截!
全场死寂!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!徒手断弩!这是何等的指力和爆发力!
司马绍将彻底报废的弩臂随手扔在地上,拍了拍手上的木屑,目光平静地看着戴渊,声音不大,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弩臂断裂,乃匠作营试制之失,本将自会追究整改。但,”
他话锋一转,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如刀,目光更是如同实质般刺向戴渊:“器械之利,终为外物!我北府营将士,强的是敢战之心,是杀敌之志!弩坏了,便提刀上!刀折了,便用牙咬!只要一息尚存,便死战不退!”
他猛地转身,面向校场上所有士卒,声如雷霆:“这才是我等北地儿郎,立足乱世的根本!戴郡尉,你久在江南,可懂得这个道理?!”
“吼!吼!吼!”校场上,所有北徐镇士卒的热血瞬间被点燃,不由自主地举臂高呼,声浪震天!连日来的压抑、对北上的恐惧,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,化作了冲天的战意!
戴渊被他这番连消带打,更是被那徒手断弩的悍勇气势所慑,脸色一阵红一阵白,指着司马绍,气得手指都在发抖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身后的郡兵亲卫们,也被这冲天的气势所压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面露怯色。
最终,戴渊狠狠一甩衣袖,丢下一句“牙尖嘴利!本官定会如实禀报周将军!”,便带着人灰溜溜地打马而去,连事先准备好的其他刁难项目都忘了进行。
校场上,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和欢呼。
荀崧激动地走到司马绍身边:“公子,痛快!看那戴渊老儿的脸色,哈哈!”
司马绍脸上的厉色缓缓收敛,望着戴渊远去的烟尘,目光深邃。
“痛快是痛快了。”他淡淡开口,“但这梁子,也算是彻底结下了。传令下去,全军戒备,防止戴渊狗急跳墙。北上之日,提前至明晨卯时!”
敲山震虎,固然爽利。
但也要防备虎急咬人。
前方的路,注定步步杀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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